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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母亲以儿为荣

作者:洪贵忠 编辑:易果 2016-02-23 17: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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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经意间,旧历猴年碎步而来,母亲已六十有四了。

  母亲的心浅浅的,仿佛一弯亮亮的山溪水,一目触底。母亲的天地小小的,儿女就是她的天,家庭就是她的地,以儿女为轴心,视家庭若性命,像陀螺般不停地转呀转,直到疲惫不堪。一路爬山过河,踏着浪踩着波,历经万般艰难、磕磕绊绊,而后收获快乐,收获荣光。

  母亲只上过一年学,属于她的时代,山沟沟里的苗族女娃大都读不成几年书,到了能跑能跳的年纪,便算上了家里的半个劳动力,照看弟妹,打猪草,放牛羊,样样得干,样样在行。母亲成年累月和泥巴打交道,她所熟稔的,是庄稼地,是琐碎活。我猜想,自打母亲生下儿子的那一刻起,她是满心要塑造一个肩挑背扛的壮夫,是要培养一个扎根土地的庄稼汉的。成日家和田地做街坊,说起种地种菜,母亲有厚厚的一本经可念,有一肚子的经验可给儿子传授。而我,却违背了母亲的美好初衷,长大后抬脚逃离了土地,走上了一条可能终身要向文字讨生活的小路,这条路,对母亲来说,是相当陌生的。但凡走路,绝少坦途,这个道理母亲很懂。母亲帮不上忙,为此,只有干着急,一本本大书,在母亲眼里就是一座座高不可攀的大山,她能不为儿子担心吗?

  母亲是越沟过坎的好手。譬如上山打柴,母亲喜欢搜寻耐烧的杂木柴,但我知道她尚不满足。山里人都晓得大枞膏树的老枝桠脆韧而富含油脂,干透后于农忙时节烧锅做饭,工夫赶得快。满山黑压压的枞膏树,满树齐挺挺的大枝杈,让母亲直流口水,但是她爬不上去,只有干艳羡的份儿。其实,母亲是有帮手的,那时,她的儿子眼见一岁大一岁,等长到十二三岁时,身轻如燕,敏捷如猴。读小学五六年级的暑假,我几乎每天都跟着母亲去砍柴,母子俩一人一把大柴刀,一捆长藤索。钻进密不透风、松香弥散的树林里,我大声对母亲说:“娘,你看哪蔸枞膏树大,我就上哪蔸!”母亲挑了又挑,指了指一棵皲皮裂白,比大水桶要粗得多的枞树说:就上这一蔸!在我脚抵树身、弓腰抓树的当口儿,母亲反复嘱咐,哥儿,带柴刀上树可要小心!眨眼间,我就攀爬到树梢,巴紧身子,挥起柴刀,手起枝落,顺次自上而下斫伐枝桠,只听见“刷刷”的声响,地上堆满了肥枝儿。等到儿子“哧溜”一声平稳下树时,抬眼望见一棵蓬密的老枞树被剔除得只剩下一个尖梢梢,母亲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我家屋角渐次码起了一捆捆齐齐整整的柴火。肥大笨重的,是母亲背回来的;稍细一些的,是儿子扛回家的。

  明年夏天,再邀上儿子上树砍枝桠,多好!母亲依然在打着她的小算盘。

  哪知我上中学后,一头扎进了书林,暑假回家也在忙于复习功课,母亲也就打消了撵我上山砍柴的念头。

  弟弟妹妹也在上学,家庭的负担愈来愈重。过春节时,苗族人都要杀年猪庆贺。如今,兄妹几个来年开春的学杂费,全指望着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养出的两个大肥猪变现钱,又怎能尽往嘴巴里面送呢?于是那些年我家过春节,都只到葫芦寨圩场买十来斤的猪肉应付了事,别人家的年闹闹热热到元宵才收场,我家的春节,正月初五就结束了,父母亲提早出工,因为还有很多棘手的问题等着去一一解决。有时连我在校的生活费都无着落了,母亲便不动声色地背起一大捆干柴,走几里路来到镇上中学食堂卖,一百斤能换来四五元钱。日久长远,葫芦二中的老师大多晓得米塔村有一个拼命读书的学生,也认得有一位穿粗布灰旧苗衣苗服卖柴盘儿子读书的妇女,即我的母亲,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来给学校食堂供应柴火。再苦再累,再穷再难,节衣缩食,哪怕咽糠噎酸,母亲都没被吓倒,没有愁苦命运,因为她觉得只要生活有了盼头,人也会过得有劲。

  一番挣扎努力,我考上了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后,我回到镇上的小学当了老师,才刚两三年,给母亲娶回了一个教书的儿媳妇,也算是让母亲的腰身舒缓了一回。那时候,大妹在广东打工,她极孝顺母亲,挣得的汗水钱总会一个不落地寄回家。母亲用大妹打工赚来的钱添置了彩色电视机,那是我家25年里的头一回。春节前,大妹从深圳回乡,给父母每人带了一双皮鞋。此前母亲穿的总是一双“解放”鞋,下地干活时常常穿草鞋,而今搭帮勤劳的孩子,穿上了簇新亮光的皮鞋,那是她平生48年来的头一回。

  母亲依旧忙得团团转,只是到了逢场天,她才有空来学校看看我,顺便捎上几蔸白菜,一块腊肉,或两条鲜鱼。她来看她的媳妇儿,看她的孙女儿,一晃眼,她的孙女儿也开始发蒙了,慢慢长高了。往后又是几年,她的两个女儿也都出嫁了,过年过节,带上外孙孙看她来了。而我的母亲,个子却越来越小,腰杆越来越弯,牙齿越来越稀,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双鬓就染上了秋霜,双眸蒙起了迷雾。

  一生悲苦,积劳成疾。2010年3月的某一天早上10点钟,我正在学校上课,手机铃声响了,一个同事疾声告诉我,母亲吐血倒在了赶场的路上,严重得很。我听到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连忙放下课本,向校长请了假,及时跑到了事发地点,看见母亲瘫软在路边,形容蜡黄、消瘦,是那样的无助,此时此刻,儿子就是她的救命稻草。我二话不讲,马上背起母亲赶往镇医院抢救。后来经过长达半年的治疗,母亲的病情得以控制,身体逐渐康复。至今我的脊背还烙有清晰的印记:当天背起母亲往医院疾奔时,她的身体是那样的轻,如同背着我的孩子。

  贫窘,抑或宽绰;平凡,抑或显赫,其实对于母亲而言,都不太重要。日后大了,儿女各人勤勤勉勉,自食其力,成家安定,这才是母亲最大的慰藉。

  母亲养儿不容易,儿立志此生要写成一个真实坦荡的“人”字,以孝敬母亲,尊重母亲。

  母亲以儿为荣,儿的肩膀定要硬硬扎扎,耐得起重压,背得住责任。

作者:洪贵忠

编辑: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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