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过去了,我再也没赶过边边场。可边边场的苗歌声,还依稀在我睡梦中的耳畔回响,歌声里,是难忘的故乡。
村子的对面就是贵州地界,在离家乡约10里远的地方,就有一个苗语叫“地娜”的圩场。每逢农历三、八,就是那个“地娜”圩场日,那天,前来赶场的人络绎不绝,集市里,买卖声、讨价声、唱戏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而对于未婚的年轻人来说,最闹热之处莫过于集市郊区的“边边场”,在那里,两省边区男女年轻人齐聚一处,或说着情话、或吹着木叶、或对唱着情歌……
记得初中毕业那年的一天,是圩场日。那天家里煤油用完,母亲叫我赶场买煤油,刚出村口,就碰到村里刚哥、生哥等几个年轻后生,他们打扮的整整齐齐也要去赶圩场,于是我和他们又说又笑的向圩场走去,一路上他们拿着手抄本苗歌“书句子”,一首接一首的唱着。走到一个小地名叫“干溪”的地方,老远看到一群年轻的女孩走来,村里小伙子使劲的把手指放在嘴边打起口哨招呼,那边的女孩也招着手遥相呼应。
看着女孩有了回应,大伙儿放慢脚步等她们。
“代沟,来赶场哦,很高兴的碰到你们哦(代沟,苗语老妹)。”刚哥热情招呼着。
“阿囊,你们也来哦。(阿囊,苗语大哥)”对方一个穿着红色衣服女孩,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调皮的答道。
“妹是山上一朵花,
几人看到几人夸;
花开山里醉人迷,
我想摘一朵回家。”
刚哥兴高采烈的和那些女孩聊着,还不时对着那些女孩唱着“书句子”,逗的那些女孩脸上乐开了花。
“我是山上玫瑰花,
花下有刺来护花;
你若伸手摘花朵,
扎你伤手哭回家。”
刚哥的“书句子”刚唱罢,女孩子就接过去对起来,他们边走边对唱着,眼看走到圩场边,就随意在路边的几块石头堆坐下来,双方放开歌喉对唱了起来,歌词里都是互相夸赞的甜言蜜语。几场苗歌下来,已经是中午,刚哥他们从圩场里买来“油香饽”和那些女孩共享,吃完他们又唱起来……
我从供销社排着长队打完煤油回到边边场,已经是下午三点。集市那边,已经开始散场,可此时边边场里,路边、山坡上已经坐满了人,十多对苗歌手还在使劲的对唱着。为了唱赢对方,有时男女双方还请来“巴讲山”(“巴讲山”:专门编唱山歌的师傅)在旁边教。那天,村里的小伙们刚好碰上那些女孩子里头有个“巴讲山”,她们山歌风格迥异、后半场专挑刺,歌词里评头论足,辣味十足,村里的年轻歌手们有点江郎才尽,已经开始处于下风。这时,村里一个赶集卖完猪崽的“巴讲山”刚回来,他马上加入我们村里那一组来,在他教拨下,我们的歌手应接自如、对答如流,慢慢的,感觉我们村里那一组好像又开始回升,双方对唱又重新拉回同一起跑线,转入新一轮搏击中……
晚霞染红了天边,集市已经散场,边边场里歌声也停了下来。临别时,双方依依不舍,此时,如果双方中有对方彼此看对眼,女方就把绣好的荷包或鞋垫送给男方做纪念,而男方则把别在腰间匙扣的小剪刀、指甲剪等小饰品留给对方。情到浓时醉三分,此时,胆子再小的男孩接到女方的纪念品,都会鼓起勇气拉住女孩子的手,或商量哪天约会,或相约下个边边场再会……那天,村里好几个年轻人都收到对方送给的荷包纪念品,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后来还成了生哥妻子,如今他们一双儿女又到了赶边边场的年龄,每当两口子回忆起当初赶边边场的日子,都是眉飞色舞,脸上写满了幸福与甜蜜,仿佛又回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昨天。
流年若雪,弹指间,那场亲眼目睹的边边场盛会,已悄然过去二十多年。如今,村里的年轻人都往大都市里去打工,昔日热闹的圩市边边场已冷冷清清,往昔美妙的苗歌声再也没有复现。村里的年轻人也不会唱山歌,那些昔日的“巴讲山”或作古、或老去,偶尔村里某家有喜事要唱山歌,请来的山歌手都是上了年纪的“巴讲山”,一场山歌都是逢场作戏,已经找不回昔日边边场那种温馨的场景来。
是的,边边场的苗歌声,似乎远离了故乡,但我却无法忘记它们,有时,它们会悄然飘荡在我的睡梦中,让我记忆中的闸门慢慢地打开,又回到了那个纯真、美丽的岁月里。
作者:石兴伦
编辑: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