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鹰老了，静静地蹲伏在窠巢里———它的窠巢筑在耸入云际的一棵劲松的枝丫之上。它的确很老了，曾经无坚不摧、攻无不克的爪子不再锋利；那杀死过无数的兔子、击穿过众多眼镜王蛇七寸的长喙已磨钝；更可叹的，是那搏击风雨，翱翔苍穹的双翅已经伤痕累累，翎羽看上去就像被秋风扫尽叶子的枯瘦的枝条。这只衰老的鹰连续几天没有进食了，仅靠承接松针上滴落的露珠来维持生命。鹰开始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而且它能判断出来这股死亡的气息正是从它的体内发出。现在，它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它要离开窠巢，让自己站立在松树之旁的悬崖之上。窠巢，是鹰生命诞生的摇篮，是成年的、战斗之鹰的休憩之所，这里，绝不是鹰寿终正寝的墓葬之地。鹰用力地使自己挣扎着站起来，它张开双翼，两个爪子猛一后蹬，它飞离了窠巢，在空中打了几个趔趄后终于让自己在悬崖边站定。悬崖之下，是一条奔腾的大河，它通向大海。

　　鹰站在悬崖之上，它看不到自己死亡之前的面容。其实，鹰是能够看见自己，但那只是在飞翔中。飞翔的鹰从空中自己投下的阴影里能看得见自己，就像人类临近静水清流从水的倒影中照见自己一样。此时，天空阴沉沉的，没有彩云，没有日光，有的是堆积得厚重的云层。开始起风了，成堆、成团、成列的乌云如千军万马从鹰的头顶呼啸而过；鹰的脚下，群山起伏，林涛喧哗，仿佛大海的绿波在汹涌奔腾。天空和大地正合奏一曲激越、澎湃的交响乐。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整个大地在颤抖。它用力地将爪子贴紧悬崖，保持一种站定的姿势。骤起的大风停息下来，天空的云层并没有变薄，反而加厚，空气里弥漫着燥热和郁闷。鹰很明白，一场暴雨马上就要来临。

　　在暴雨来临之前，鹰在为最后的选择作着能量的蓄积，它调匀呼吸，尽量让自身进入一种近乎休眠的状态。天空，那曾带给鹰无比骄傲和自豪的天空，而今，它不得不选择和它告别。鹰要在天空作最后的一次飞翔来结束自己充满战斗和荣耀的一生。沙、沙、沙……雨开始在稀稀疏疏地下，鹰被唤醒。庄严的时刻终于到来，鹰甩了甩头颈，抖动了几下身子，耗尽余生全部的力量将自己从悬崖边弹射出去，射向天空的最深处。布满乌云的天空顿时雷鸣电闪，大雨倾盆而下。在闪电光芒的映照下，这只飞翔的鹰被镀亮得格外耀眼。闪电过后，鹰垂直而下，大河之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溅起的水珠瞬间绽放成无数洁白的花朵，将死去的鹰团团围住。天地之众神把最为隆重、最为壮观的葬礼给了这只死去的鹰。

　　鹰虽然死去，但它飞翔的灵魂永远留在了苍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