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到酉水河 谭明亮 摄

山那边是山，水过去是水。

保靖的秋天一眼望不到边，似乎比南国其他城市冷得早，树叶儿还没黄透，那些裸露的植株和爱美的女子一样，已经在秋风里开始冷得直打哆嗦。

一条波光粼粼的酉水河，蜿蜒流过湖南省保靖县境内81.1千米的河床，潋滟着山林最好的景致。酉水河是由无数条支流汇聚而成的美丽的河流，百转千回，犹如天上飘落的柔软的绸带。

屹立不动的老码头，失去旧日模样，渡船略显安静，只有天空蔚蓝，凝然不动。过了霜降，爱俏的人儿恋恋不舍地把单薄的秋装挂进衣橱，开始穿上薄棉氅。长河却不怕冷，微风过处，水面泛起涟漪，河床依稀透出水底的信息：柔软的水草，丰腴的鱼虾，清浅的卵石，散发着秋天最好闻的味道。

1760.65平方公里的保靖，秋色无边，山河秀丽。这个地方是有格局的，在它温暖的肚腩上耸立两座各具特色的大山：一座白云山，一座吕洞山。以山为界，中间横亘着一条长河。一条河流却孕育了两座大山的风土人情，形成土苗山寨不同的生活和习俗，但又如此相似，紧密相连。一方山水养育一方人，正是因为这样的山河，铸就了保靖人的骨头，塑造出一座城市的雍容气度和举止不凡！

人如其城，城恰如其人，也正如大道行路，你走周正了，一座城自然正气浩然。风情万种的酉水河，裹挟源远流长的本土文化，从远方咆哮而来，朴素幽默的摆手舞，悠扬动听的船歌，小调和木叶，傩戏与酉戏，异彩纷呈的民族节日，奇特神秘的土家习俗，风味独特的美食文化，无不散发着这个地方独有的气息。

可我们对于这条河又了解多少？

酉水河是沅水最大支流，北源出湖北宣恩县酉源山，向南偏西流至湖南省龙山县境，复出境经湖北来凤、重庆酉阳，南流至重庆秀山的石堤，与南源汇合；南源通称秀山河，源出贵州省松桃县山羊溪，北行经重庆市秀山县至妙泉纳龙潭河后，东北流至石堤，与北源汇合，水量始增。然后从保靖县境西北部清水坪镇大桥村入境，经保靖县黄连、比耳、隆头、拔茅、昂洞、复兴、大妥、迁陵、龙溪等地，然后顺着迁陵镇杨家村出境至永顺、古丈两县。

酉水河因北源得名，也称白河。

20世纪60年代以前，湘西运输主要依赖人力划桨、撑篙拉纤的木船，将桐油、五倍子、兽皮、药材等土产源源不断地运出，再将下游口岸的洋油、盐巴、布匹、日杂百货运回。

这种迂回往复的过程，却因酉水河滩险水急耽搁了光阴，从保靖到常德，一往一返差不多要近月余。

在索然无味的行船途中，船工们为排遣寂寞，与风浪相搏，日积月累，创作了与大河跑船相关的口水谣。于是，“酉水船工号子”在急流险滩中诞生了，它是那样悲怆而激昂，诙谐而浪漫！令人扼腕的是，因酉水航线拦河筑坝陆续建起几座水电站，于2002年酉水全境通航历史正式结束，而船歌创作人和飙滩的“号子头”相继逝去，“酉水船工号子”也随之沉落在逝去的光阴里。

“号子”虽已远去，但它从不束之高阁！这种敢于拼搏、悲怆浪漫的情怀已经浸润到保靖人的骨子里头去了。保靖人走到天涯海角都有一句口头禅：嚯家，莫怕！“嚯家”是个语气助词，正因为“嚯家，莫怕”，支撑着保靖人从文习武、保家卫国历千年而不衰。

保靖人有着湘西人固有的彪悍勇猛和干练利落，还具有从不服输的顽强性格。酉水汤汤，滋润和孕育着这个地方的生灵：明嘉靖抗倭“昭毅将军”彭荩臣从这儿走过，毛泽东国文老师袁吉六从这儿走过，文学巨匠沈从文从这儿走过，一艘乌篷船从这儿飘过，一只水鸟从这儿飘过，一年又一年的时光从这儿飘过……

酉水河不老，时光不老！

少年时，曾从老码头乘船上行去里耶镇，两岸猿啼，青山对出。秋光正好，河水清澈见底，用手捧着那水喝了，从喉咙流入心田，甘美而清冽。而舟楫所到之处，鱼儿四处惊窜，烙印在时光记忆，竟然如斯美哉。

王勃在《滕王阁序》描写过这样的秋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然而酉水河曾因上游污染，河床失去了原有的清澈和灵动。漫天落霞里，突然找不到那只忧伤的孤鹜，内心未免不了有些凄惶。

保靖县城向南三公里处，蜿蜒的026县道旁有一个人工湖泊叫格则湖。

这是衍生在长河之外的半片秋色，是人间深处的宁静的市井烟火。仿佛是酉水河肢体上一处淡蓝的眼瞳，微波不惊的水面，和天空一样蓝得让人心疼。湖心岛屿，野生着一些软绵绵的伏地草，草叶儿略显枯黄。然而，这种枯黄的色彩丝毫不影响格则湖的景致，它横跨和平与大田两村之间，波澜不兴。只有湖堤的钓者暗暗相互较劲耐力，看谁能打坐到天明。橘园里弄，掩映着一幢幢农家小院，里面飘荡着烤羊排的味道，这是秋天的另一种味道。

微风乍起，吹皱一湖秋水。野鸭在格则湖恬然地划着水，湖心有一叶木舟晃晃悠悠，这或是人禽最为和睦相处的时光。湖边散落着祥和的村落，山上铺展一片四季花开的净土，天边飘荡着袅袅炊烟，人间仙境也莫过于此。

本地人把野鸭叫做鸳鸯，也不知道这种说法正确与否？但它们肯定是栖鸭族，多为一公一母在水上游弋，是一款极少落单的水鸟，它们多从酉水河飞翔到这里觅食，自然而然把格则湖当成了另一处栖息的巢穴。

可，这样的湖泊太少，也不知湖中的鱼虾够不够它们度过这样一个看似萧瑟的季节？

人类最浪漫的情怀是伴随秋天的到来而来，它让你学会沉思与懂得，又因懂得而慈悲。突然就读懂了席慕蓉的句子：生活和花香一样，还是淡一点比较好，越淡的香气越使人依恋，也越持久。

人如此，故乡也如此。

许久不曾沿酉水河徒步听浪，或者秋日的水浪拍打硬朗的水岸，那将又是另一种别致的韵味。

一个老友发来婚函，席设杨霞体育馆斜对面的酉复公园。还记得这儿以前是湘西州鱼塘，与对岸的洞庭村一衣带水，水草丰富，也不乏游鱼，那是一处极致宁静的港湾。如今变成了一个美丽的滨河游园，缀饰成长河岸边的一处极美的景致。一排错落有致的简欧建筑，散落河畔，直到夜色来临，柔柔软软的光带依次打开，阑珊的镜像不可描绘。大约，散步荷塘，仿佛有置身外滩的感觉。

秋光正好，突然在河面看见两对鸳鸯悠然自得地戏水，问老友，他憨厚地说，这几年，河水开始清澈，遇到候鸟迁徙季节，这群野鸭又开始来这儿筑巢了。

秋水长天，这条美丽暗涌的河流，她历经沧桑，如今又澄清透明。生活原本就是这样，如秋日一般闲致，我喜欢王海桑的《想起一个遥远的朋友》：不可能老是想着你，你不是我火烧眉毛的生活，但当闲暇时候，就会偶尔把你想起。想起你我站在灵魂的深处，就那样互相望着，那么简单，那么美好，如果我不是小心忍着，就要笑出声来。

想必，这个遥远的朋友一定是洞悉你全部生活的长河，人类需要这种柔软而温情的朋友，它是我们永远无法到达的彼岸，或者这就是一条流经保靖81.1千米的酉水，一条和故乡抵死缠绵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