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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爱印记:从年味、背脚到喂猪的岁月

来源:保靖县融媒体中心 作者:彭光卿 编辑:彭梦媛 2025-06-15 12:3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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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 味

小时候总盼过年,因为过年有肉吃,过年有骨头汤的味道,过年有猪肉飘香的味道。所以一年到头,我总爱问父亲:“嗲,几时过年?”父亲总是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地回答:“还不成哩!”我从三月问到五月,从五月问到八月,再从八月问到十月、冬月、腊月,总算把年问来了。

我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大跃进后的苦日子已经过去,田土承包到户的好日子还未来临,计划经济是那个年代最明显的历史标记。买布要布票,买粮要粮票,买油要油票,买啥都要票。老百姓要想吃上一顿肉,简直比登天还难,除非你给水产组(水产组是专门杀猪卖肉的地方)送了当年的预购猪,才会买到一两斤肉吃。

听父母讲,我四岁多时,生了一场病,什么也不想吃,母亲急坏了,要父亲去求水产组的人,买点肉回来给我补身子。父亲到了水产组,对卖肉的人好说歹说,可卖肉的人就是没良心,百般推脱,管你家孩子生不生病,没有肉票,肉就是不能卖给你。父亲没办法,总不能和别人抢吧,就只好蹲守在肉摊旁边,大有你今天不给我卖肉我就不走了的架势。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时间慢慢过去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肉摊上最后只剩下一堆骨头。父亲艰难地放下自尊,说道:“我都守一天了,你把这些骨头卖给我嘛。”卖肉的不屑地看了一眼父亲,冷冰冰的说道:“一头猪只有4斤骨头,这些骨头没剔干净,如果超过了4斤,多出来的要按肉价算钱。”为了孩子能喝上一口骨头汤,父亲只得认了。

那是我儿时有记忆后的第一顿美餐,骨头汤的味道,肉香的味道,过年的味道,从此刻骨铭心。

打那以后,我便天天盼过年,月月问过年,因为过年有年味,过年有肉香,过年有骨头汤喝。

如今我已近耳顺之年,孩童的肉香和汤味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但每每回味,仍垂涎欲滴。因为那里满含了家乡的味道,饱蘸着成长的味道,更沉淀有坚如磐石的父爱的味道。

(二)背脚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绝大多数地方没有通车,县城的物资进农村,农村的物资进县城,在没有水路的地方全靠人力肩挑背驮,人们把背东西往返县城与农村之间的苦力活叫做“背脚”。

为了补贴家用,让孩子们生活过得好一点,父亲就成了那个年代背脚大军中的一员,背脚从普戎公社到县城单程大约要6、7个小时,父亲每天凌晨2、3点起床到供销社装货,到早晨9点左右到县城交货,再到县城的工农兵饭店吃早饭。父亲常与自己讲话投缘的3个好朋友结伴而行,一路上相互照顾,加油鼓劲,在县城交完货,再一起到工农兵饭店吃早饭。那时农村人生活苦,肚子里油水不足,饭量大。特别是父辈们这些背脚的重体力劳动者,消耗体力大,饭量自不必说。父亲和他的3个好朋友,在饭店经常同桌吃饭,每个人要了4砵饭,16砵饭全部端出来摆在餐桌上,再加上每个人要的1-2个不同的素菜,一个大大的餐桌被16砵饭和7、8个菜碗挤得满满的,很是壮观。于是这种壮观的场面常常引来许多在饭店吃饭的斯文人的围观,这些斯文人面面相觑,还窃窃私语:这些乡里人好像是刚刚从饿牢里打脱出来的。

为了节省从县城返程回普戎公社在路途中的那顿中饭钱,父亲动起了歪脑筋,耍起手段来。在县城供销仓库装货(如果装的货物是糖品果实)前,先要称咱笼的重量,便于装货后退皮。在称咱笼的重量之前,父亲会把脚上穿的那双水草鞋悄悄放在咱笼的底部,再在水草鞋的上面放一层硬纸壳把水草鞋盖住,称完咱笼的重量后,父亲再把水草鞋拿出来,才去装货,这样,一部分货物的重量要去抵减水草鞋的重量,水草鞋有几斤,货物就要抵减几斤,父亲在返程的路途中就可以吃几斤的糖品果实。父亲是学会计专业出生的,是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他真是太“聪明”了。

父亲对背脚有句刻骨铭心的总结语:“普戎人最苦的事情,就是背脚下城打转身”。

背脚的苦役,父亲坚持了三年,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普戎公社修通了去县城的公路,父辈们背脚的苦力活才退出了历史舞台。但父亲对背脚的这句总结语让我一直记忆犹新,因为这是父亲为了家庭、为了孩子,他一生中最艰辛的努力和付出的之后,从心底发出的最真实的呼叫。

释:

①一种专门用于背东西的竹制品,它形似背笼,但比背笼高大。

②把背东西用的咱笼重量在装货前称好,再去装货,装完货,再称货和咱笼的整体重量,整体重量减去咱笼重量,就是货物的净重,这叫退皮。

③“打转身”是方言,是“再回来”的意思

(三)喂猪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某年,父亲权衡再三后,决定喂肥猪,到了年终给生产队交猪肉折算成工分,生产队则留出一块4亩多的土地供父亲种玉米(玉米俗称苞谷),玉米收摘后喂肥猪。父亲与生产队签下合同后很高兴,心想,这下自由了,可以自行安排时间做自己的农活了。

为了把猪养得膘肥体壮,按时给生产队交足猪肉,父亲必须把玉米地种好。于是在那一年,父母每天从早晨忙到夜晚,从孟春忙到盛夏,从盛夏忙到秋冬。

孟春里,父母在地里忙翻耕、忙平整、忙播种。每一行、每一列、每一窝,整齐划一,好像国庆盛典正待检阅的列阵战士。只见父亲先把土木灰堆成山尖,再用锄头把灰堆向四周刨开,把山尖做成窝头,接着把粪水倒进窝头中央,然后用锄头把木灰与粪水充分混合,拌成农家肥,最后把农家肥装满撮箕,把玉米种装满笆篓。父母腰间一边挎撮箕,一边挎笆篓,他们边走边用两手从撮箕和笆篓里抓取肥料和种子,再弯腰两手同时把肥料和种子洒进预先做好的土窝里。一窝接一窝,一行又一行,直到最后一个土窝入肥洒种完成,他们再一一把土窝填平,把种子掩埋。

盛夏间,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挥洒汗水,精心地呵护着每一株玉米苗,除草松土,二次施肥,那玉米苗就像一个个吃饱喝足的孩子,在阳光的照耀下蹭蹭往上长高长壮、拔节、抽穗、灌浆......

初秋时,绿油油的玉米地里,每个玉米棒就像含羞待嫁的姑娘,一个个悄悄地从秸杆里探出头来。大自然的微风轻盈地拂过,好似一支巨大的如来佛手掌,轻柔地抚摸着玉米棒的小脑袋:“我的孩儿们,快快成长吧。”

父亲走进玉米地里,微风过后,每个小脑袋都在向他点头示意,那是他们在感谢父亲的养育之恩。看着日渐成熟的绿色庄稼,父亲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即将成家立业,他满怀希望地展望着远方,憧憬着未来。

生产队的一些头头脑脑们,看见父母的苞谷土里绿意逼人,棒子饱壮,比生产队集体种的苞谷土强了不知好多倍。他们的眼睛红了,嘴巴谗了,心里嫉妒了。

趁着晚上开社员大会的机会,有人提议了:“把正湘(父亲的名字)他两口子的苞谷土要收回来,由生产队统一收摘。”又有人说:“正湘的老公公(指父亲的爹)过去就是地主,买田买土,去老蒙山的路上那一坝子田过去都是他家的,他现在是不是想学他老公公,走资本主义道路。”还有人说:“他老公公过去请到有长工,划成分时应该要划成地主或富农,咋只划成富裕中农。”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东扯云头西扯雨,搞了半天,也没有把父母的苞谷土是否收回议出个结果来。父母都是老实人,加之成分高,不敢与大家争辩,但又不甘心把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东西拱手让人,心里那个着急啊!

正在这时,生产队里一个有些威望的老人(老人比父亲大一辈,父亲叫他家保大叔)站起来讲话了:“生产队要把正湘种的苞谷收回来,他拿什么东西来喂猪,猪喂不成了,他年终还要不要给生产队交肉,生产队年初和他签的合同还算不算数?一开始讲苞谷土的事情,怎么七扯八扯扯到他屋老公公了,他老公公彭运亨怎么要划成地主或富农,到他屋经常帮忙做工夫的人是正湘的六舅公,他六舅公没有成家,没有子女,彭运亨负责帮正湘的六舅公养老送终,当时他六舅公60多岁,能吃能动,就帮他屋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不是他屋专门请的长工,不能把彭运亨划成地主或富农,当时把他划成分时也是我提出意见来的。彭运亨有钱买田买土,那是他会划算(划算是指做事有计划),会做生意,他买田买土的钱,一不是偷来的,抢来的,二不是靠剥削来的,人家有钱买田买土,那是人家有本事,过去旧社会,买田买土不犯法。解放后,1952年土改时,他家的田土全部充公了,彭运亨在过苦日子时饿死了,他是地主的话,会饿死没?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过去20多年了,大家还提它搞什么?”家保大叔的话犹如一串串连珠炮,问得大家哑口无言。

散会了,回家了,父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觉。他担心第二天生产队的人会变卦,就对母亲讲:“生产队里有些人眼睛红,见不得人家东西,万一明天再开会要把我屋的苞谷土收走了怎么搞,趁现在还是稀奶子(稀奶子是指没有完全成熟的玉米棒),生产队还不会摘,今天夜里我们把它先摘了,能摘好多算好多,等到苞谷熟了就来不及了。”母亲听了父亲的话,无奈地点点头答应了。父母两人背上背笼和麻袋,带上手电筒,趁着微弱的月光,连夜赶到玉米地里。母亲在地里摘,父亲把装满苞谷的麻袋往家里送,忙活了大半夜,玉米摘了亩把地,快天亮时,父母才收手。

第二天,家保大叔知道了父母提前收摘玉米的事,就对父亲讲:“正湘,苞谷还是稀奶子,莫摘了,可惜了,生产队再变卦的话,我给你占鼓干(占鼓干就是替人撑腰的意思),你莫怕。”“好,大叔,我听你的。”父亲应答道。

家保大叔的话总算给父亲吃了一颗定心丸。后来,在家保大叔的庇佑下,生产队的那些人再没有提要把父母的苞谷土收回去的事。转眼间到了年终,父亲履行了年初的合同,给生产队如数上交了猪肉,多余的部分悄悄藏起来,免得要被割资本主义的尾巴。

第一年,父母给生产队喂猪偿到了甜头,上瘾了。第二年,父亲与生产队续签了合同,但第二年可没第一年那么幸运。这年的二三月间,家里喂养的猪娘产下了第一胞猪仔,共产下了10多只猪儿。当时正值青黄不接之时,人吃饭都成问题。哺乳期的猪娘因为营养跟不上,饿得直发慌,竞然从猪圈里逃脱出来了,跑到别个生产队的秧田里,把一块秧田的秧苗吃了一大半,被这个生产队的队长逮了个正着,这下惹着马蜂窝了,我家的猪娘被队长用绳索拴在他们生产队的牛棚里,被打得遍体鳞伤,嘴上脚上全是血。父亲知道后,就只差下跪给队长讲好话了,补苗也好,赔钱也罢,好话软话讲了一咱笼,队长就是死活不让父亲把猪娘牵走,母亲也去给队长赔礼道歉了,队长仍然一口回绝。第二天一大早,父母一起再去找队长求情,求队长把猪娘和秧苗作个价,父母愿意出钱把猪娘赎回去。队长冷笑着,恶狠狠地对父母甩出一句话:“就算卖,我也不会把猪娘卖给你们,你们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一天,两天,三天,没有奶吃的10多个猪仔一个个被活生生地饿死了,这在那个物资十分匮乏的年代,对一个农村家庭而言,可谓是一笔巨大的财产损失,父母欲哭无泪,好久一段时间回不过神来。

这个队长,是父母做什么事情得罪他了,还是他眼谗父母喂猪发财了?他的心咋就这么狠呢。俗话说,好话三句暖人心,父母好话软话讲了几咱笼,他为什么就一句好话也听不进去呢,他怎么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呢,就一点不通人性呢,他是铁石心肠吗?人,同样是人,这个队长与家保大叔相比,这做人的差距为什么就这么大呢?

若干年后,这个队长的儿子当上了国家干部,再后来又当上了党委书记,可就在他儿子顺风顺水、风华正茂的时候,却身患绝症,英年早逝了。但我没有因此幸灾乐祸,而是以德报怨,去参加了他儿子的葬礼,还随了份子钱。

事后我一直在想,这是不是因果报应,是不是上天对狠心队长的一种责罚。这真是应了佛教里的那些话:世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有因必有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愿全天下的人都做善人,都做好人,因为善有善报,好人一生平安!

最后,借以此文,在父亲永远离开我们后的第一个父亲节,祈祷远在天堂的父亲一切安好。嗲,您若在天有灵,请保佑您的子孙万福,长命百岁。

来源:保靖县融媒体中心

作者:彭光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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