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而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帘照上脸庞时,一只看不见的手便伸向心窝,将整颗的心挠得痒痒的。
小小陋室再也盛不下满心炽热的欲望,心儿如同羽翼已丰的小鸟早已展朴楞楞展翅飞向大自然的深处。
原野上、山坡上,到处都是迷人的春色,我的镜头不知该对准哪里。我的初衷,是想远远地为我们这座新生的城市留下一组完整的倩影,因为它总是长得太快,每天都有无数的高楼拔地而起,我怕不久的将来,人们就会忘记它今天的模样。可是,一到郊外,我的眼睛就被更加迷人的景色深深地吸引了。身旁,刚刚新翻的泥土,油亮油亮地正散发着春天特有的气息,一对青年男女正在坡地上播种。男的,挥舞银锄,在新翻的泥土上点出一片图案很对称的小窝;女的,双手舞动,不停地从腰间掏出种子和肥料,动作优美地丢进那些圆圆的小坑里。因为阳光、因为劳动,他们泛起红霞的脸庞象刚刚成熟的苹果一样,光洁诱人。背景,是一人多高的豌豆藤,一串串色泽艳丽、造型俊美的花朵,正在春天的微风里轻摇,仿佛一群天真浪漫的豆蔻少女,在戏谑,在舞蹈。遍地的野草、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铺满了整个视野,一直铺展到遥远的天际。
我的心狂跳着,血液加快了流速。摄影的欲望,远远胜过了摄影的技巧,每一处景致,都想细细地摄入镜头。咔嚓!咔嚓!咔嚓!人类发明的数码相机真好,无需考虑胶卷,无需考虑容量,只管一个劲儿地放肆拍摄。每一个对象、每一件事物,每一个方向、每一种角度、每一种造型、每一种构图,都可以尝试拍摄,不成功的,还可以当即删除,远远近近,伸拉缩放,真是要多自由有多自由。
突然,我发现,我的镜头里,已经聚集起越来越多的小草的身影。吴耳葱、格格草、马齿苋、野胡葱、蒲公英、鱼腥草、野山菊、芭茅草、苦蒿、艾蒿、社蒿……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与野草,它们挤满了整个山坡,将小路也挤得只剩下一些若隐若现的片断。可却正因为它们的拥挤,小路上铺满了诗意,撒满了芬芳,变得更加诱人。
它们让我不得不蹲下身子、弓起腰背、低下头颅,甚至不惜双膝着地、双肘着地,去捕足它们最迷人的姿势。平时毫不起眼的小草,常常被人忽略的小草啊,原来竟是如此生动!它们或神采奕奕、精神饱满,或仪态万方、风姿绰约,怡然自得地站满了整个世界,甚至不分场合、不分地点,只要有一点薄土、有一个罅隙,有一缕阳光,有一颗露水,它们就会顽强地生长。它们仰起脸蛋、挺直了腰杆,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呵呵地笑着,轻盈地舞着,挤挤密密,窃窃私语,相互依存,互相呵护,形成一个强大的群体。它们傲然挺立的姿态,甚至远远胜过了城里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平时那些需要抬头仰视方可看清的高楼,此刻也全都成了臣服于它们足下的一堆堆杂乱无章的小小积木。尤其是当我爬上山颠,伏在地面,从小草的根部向上拍摄的时候,我发现,小草的身影也是那样伟岸。仅仅是一个视角的改变,小草的形象便已彻底改观,原来铺在地上的茎叶,其实片片指向蓝天,挑着云朵,直插云端。
这些卑微的小草,突然让我刮目相看。我想起许多与小草有关的诗句: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长城外,古道边,荒草碧连天;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从没有人敢轻视小草、低毁小草,因为小草,是地球的主宰、是生命的源头,如果哪一天咱们这颗蓝色星球连一棵小草也找不到了,那该是一个怎样的生命绝迹的荒漠?那岂不变成了又一颗月球?
我突然想起,最近一段时候,我采访的很多对象,都是这样一些小草一样卑微的人物。一位民间医生,用点穴的手法治病救人,从死神的手中抢回了上千人的性命,但是,十六年来,却因学历不够而得不到一纸医师资格证书,关于他一生曲折经历的通讯报导,也因他暂时还属“非法行医人员”,而不能见报。我的心里一直愤愤不平、闷闷不乐,我在为小草一般的平凡的小人物叫屈。
我深深同情着那些小草,更敬重着那些小草一样平凡的小人物。
其实我自己也只是一棵不起眼的小草。
作者:陈亚丽
编辑: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