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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教的日子

作者:阙运娣 编辑:易果 2012-02-07 14: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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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多年来,我偶尔会不经意地望望远山,山那端没有神仙,但却有我的一段宛若神仙般的日子。它留在记忆的深处,像天边那颗莹秀的辰星,静美而悠远。

  这样一个家

  1996年9月1日,汽车载着我和四位同事,从保靖出发,途经花垣县城、麻栗场,在209国道上行驶了近两个小时后,进入一条乡村公路,汽车在高山顶上颠簸,车窗外,连绵的山峦都在我们的脚下,又过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达我们的支教地——保靖县中心乡翁科村。

  这是一个苗族聚居的大村落,千余户人家,一家挨着一家。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伸到石块垒成的院门口,牛粪和石灰粘和的墙泥糊在小山竹织成的墙壁上,屋后房前堆放着大捆小捆的柴火,湿漉漉的空气中飘着一丝牛粪的芬芳。一条笔直的水渠从中间把寨前的一大坝稻田分成两边。对面一座海拔千米的高山,山上还有山,山中还有寨,捉迷藏似的躲在云里。山巅上,云雾袅绕中的两个小村落——格若、科国,宛如遥远的天国。

  学校建在寨子的中间,一个不大的操场成了人们的活动中心。操场前面一棵古老的不知名的大古树,宽大的枝叶遮住了操场,靠近树干是一间用石头砌成的小杂货店,店里一位漂亮的苗家姑娘总是笑盈盈地招呼着客人。大树下是一口古老的井,来井里取水的、洗衣洗菜的人以及来小店买东西的人使这里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人们有事无事总喜欢来转一圈,聊上几句。

  操场后面垂直挨着两栋房子。一栋破旧的两层楼砖房,上下各三间,刚好够一至六年级使用;一栋高大的木楼,共四大间房,是师生的宿舍间厨房。住校的女学生和本地的一家老师住楼下。楼上有两间房,紧挨着学生厨房的女生宿舍上面的一间,便是我们的天地。这一间阁楼,又被隔成了从外到里四个小间,依据苗家木楼的结构,中间的两间大一些。这大的两间,靠前的一间做我们的办公室兼客房。两张办公桌挤在一起,中间是一个火盆,火盆上面放一张小木饭桌。后面的一间做卧室,并排放了两张小床后,剩下一条过路的窄缝,我们四个女教师就挤在这两张床上。办公室的前面一间是厨房,两处没有装上壁板,很透光。就这样,我们有了这个“麻雀虽小,肝胆俱全”的家。同去的只有一位男老师,他就在房子那一头的那间楼上,和我们一个梯上楼。所以,除了睡觉,他的一切活动都在我们这边了。

  我们五个人都来自土家族聚居的地方,没有一个人懂苗语,一直以来关于苗族人的种种传言,使我们每个人的心里装着一份好奇也揣着一丝胆怯。初到这里,我们像几只无助的小雀,挤在这个小阁楼里,紧紧地围在一起。男老师——旗,勤快,善交往,没几天,就邀了本地的老师东家跑,西家串,没几天就都熟悉了。所以,提水、买菜之类的事就当然地归属于他了,洗菜、做饭之类的事便自然的落到了我们几个女老师的头上。君和群三十出头,我也二十好几,都是家庭里当家的主妇,勤快而善做。只有红最小,略显娇气,大家都当她是可爱的小妹妹,谁都不会与她计较。谁有时间谁做,很多时候是争着做,抢着做。尤其是君,她总会用尽她的一手好厨艺,变着法子让大家吃得舍不得放碗。

  因为路途太远,且当时的汽车也不方便,我们常常都是两个星期才能回保靖一次。所以,除了工作,我们闲着的时间便多了。于是,这阁楼便更显出了他的温馨。

  这里地处高寒山区,整个冬天大雾蒙蒙,门外三米远的地方便只能看到白茫茫的迷蒙一片,其他什么也看不见。节假日,我们便一天天地窝在火盆边,除了备课改作业,我们几个女老师还喜欢拉鞋垫,男老师陪我们坐得无聊了,我们就让他读诗词文章给我们听,或是在夜深人静时,突发其想让男老师到老百姓家去买鸡蛋每人煮一碗荷包蛋,或者也买一只鸡或鸭煮到凌晨一、两点钟还吃得热火朝天。不过像这样奢侈的时候毕竟是很少的,我们大多过着比较艰苦的生活。尤其是正月过后那一段时间,这个地方仍然有个饥荒月,当我们从街上带来的菜吃完了以后,就到学校后面采摘那足有半人多高的萝卜菜苔,苦苦的涩涩的味道,在我们本地从来不吃这个,在这里我们却吃得津津有味了。不过,本地老师和老乡也会不时给我们送点他们自家也不舍得吃的腊肉、白菜之类的东西,我们总也推迟不掉,但却也总收得不好意思,这里实在太穷了。

  来这里寄宿的孩子一个星期只回家一、二次。他们根本没有生活费,学校只能给他们提供米饭,而他们一整星期吃的菜就是从家里带来的一罐子纯粹的辣椒,人人一样,每到吃饭的时候,孩子们的碗里可都是红的、青的辣椒。我们看着心疼,便利用放学后或周末去各寨各家,告诉家长我们当地怎么做包谷酸之类的不太辣却也能摆放的食品;有孩子感冒生病的,就把孩子叫来跟我们一起吃。而孩子们,则常常告诉我们哪丘田的泥鳅多,哪家田里有可做酸鱼的小鱼卖,他们带我们去闹泥鳅,教我们做酸鱼,日子长了,总觉得和孩子们同一个家里似的,虽然大家都很艰苦,却总也会互相帮助,那份融洽与和谐总也会弄得人眼眶湿湿的,心里爽爽的。

  紫球花

  刚来的第一天,上课时,一个叫石文仕的男孩上课老是做小动作,作业一个字也没写。放学后,我把他留下来,没想到这一留,叫他回去的时候,他却不走了,我懵了,这是我教书这么多年来从来没遇到过的,后来,在一位当地老师的劝说下,他才起身回家。原来,这里的孩子纯朴而粗野,拘谨而倔强,由于语言不通,他们对城里来的老师格外多了一份戒备。

  第一天便遇到这样的事情,加上以后的几天,课堂上虽暂时没有人捣乱,但有几位男生小动作特多,很少有学生发言,课堂气氛很沉闷,课后有事问他们也不爱作声。我感觉到了吃力,寻思着怎样打破这份沉闷。

  不久的一节语文课,终于找到了突破点。我正在板书,“嘭”的一声,有东西落在讲台上,我没有马上转过去,不知是谁用苗语说了一句话:有热闹看了(这是课后知道的)。学生们一阵哄笑,当我转过身正视的时候,教室里却马上安静了下来,也许他们正等着老师的批评、吼骂。我看到了落在讲台上的是一个可爱的淡紫色的小花球,我拾起小花球笑了,望着他们说:“同学们,这花多美啊!你们知道它的名字吗?”教室里鸦雀无声,我继续说:“它叫智慧球。”其实,它是山中的一种不知名的野花,“智慧球”是我急中生智临时取得名。我接着说:“传说谁得到它就会变得聪明。所以,老师在这里要谢谢这位同学给我这个智慧球。”顿时,孩子们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这智慧球是谁的,请把剩下的都送给老师,好吗?”同学们的眼光一齐投向了石文仕同学——那个不爱学习、调皮的男孩。我看到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羞涩地从课桌里拿出了一束紫球花。那一个个带露的紫色小花球,仿佛细嫩水灵的苗家小女孩的脸蛋一样可爱。接过小花球,我快步走上讲台,说:“这节课,谁肯动脑筋,敢积极发言,他将得到一个智慧球。”课堂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了,我看到孩子们脸上洋溢的激情,更看到石文仕同学从来不曾有过的专注。课堂上开始有人发言了,一个个智慧球又飞到了孩子们的手上。

  从此,便常有学生爬到我们住的木楼上,来的最多的要数文仕了。开始他们很拘谨,渐渐地便自然起来,我趁势向他们问这问那,还去他们家做客。孩子们渐渐变了,开朗了,也爱学习了,上课再也没有人捣乱了。望着办公室桌上孩子们采来的不时变换的野花,一份欣慰跃上心头。

  阿妈的花背裙

  “阿妈的花背裙约,温馨的月亮,缀着阿妈的体温,飘着阿妈的乳香……游动的摇篮哎,背大了山一样的汉子,背大了水一样的姑娘。”这首缀着阿妈体温的歌,从离开翁科那天起,就再没听人唱过,不善歌唱的我,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这首歌,忆起关于这歌这背裙的往事。

  我们支教那一年,刚好碰到举办全县中小学文艺汇演,我们被中心学区指派代表中心乡参加这次县文艺汇演。虽然欣然接受任务,但每个人心中都在打鼓,我们五个支教老师除了红还算的上能歌善舞外,其他几个都是外行,我们如何担负得了如此重任?然而,当我们想到可以领着这群偏远山寨未曾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们去闯县城、闹戏台不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么?我们没有胆怯,一曲《阿妈的花背裙》给了我们灵感和勇气。

  在这里,孩子们的阿妈就是大家的“大嫂”。苗家人全家老少都尊称过了门的媳妇为“大嫂”。在我的心中,这些“大嫂”们就是各家堂屋上那一根梁,屋里屋外,家务农活,犁田耙土,做饭喂猪……她们没有一样不能干的。孩子满月后,她们就用这花背裙把孩子揣在怀里或是背在背上忙开了。小小孩子窝在阿妈的背裙里,山前山后,溪边土坎地到处转悠。这游动的摇篮,使孩子从小就体验了山的伟岸,水的和顺,从小就知道阿妈热汗中透出的辛劳。每每看着她们在田地里、山坳上、丛林中、小溪旁……背着孩子劳作的身影,我时常觉得好感动。因此,当我们选择节目时,很快就从众多的歌曲中挑选出这一首。

  “阿妈的花背裙哟,温馨的月亮,缀着阿妈的体温,飘着阿妈的乳香……”歌声在村寨中飘荡。从县文化馆拿到这个歌曲磁带,我们没来得及好好琢磨就开始给孩子们排练。每天,大家几乎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上了,晴天,就在操坪上;雨天,就腾出教室来练习。“孩子们,想想太阳下阿妈用背裙为你遮阴的情景。”“阿妈背着你从云雾飘缈的山坳上走来,那么美的背裙,那么美的阿妈,你一定还记得,所以,做这个动作一定要美,眼睛一定要透出神采!”“昏暗的油灯下,妈妈一边背着你,一边拉着鞋底,一边还为你哼着摇篮曲,那么温馨,那么和谐的一幅图景,表情一定要温馨点。”排练场上时刻可以听到我们几个老师的声音,背裙里长大的苗家孩子,本来就能歌善舞,经老师们这样一指点、打磨,个个出落地精巧水灵,野百合似的令人喜爱。

  为了排练,我们连续一个月都没有回家。不善歌舞的我们,个个陪着孩子们唱,陪着他们跳,尤其是君和群,年龄稍长,个子又偏胖,常常感觉她们好累了,但却从来都不停歇。一个多月后,县城的戏台上,这群从偏僻山村来的苗家少女是那样地出色,这曲《阿妈的花背裙》久久在人们心中激荡,这漂亮的花背裙成了这次演出最闪亮最迷人的那一束荧光。

  我们获得了本次大赛的一等奖,当孩子们捧着大红的奖状回到寨子里时,整个山寨都沸腾了,是啊,这小小的学校从来没有这么荣耀过,这些土里土气的山里小娃从来没有如此光艳过,这祖辈相传的花背裙也似乎从来都不曾这般美丽过。

  如今,这些花背裙里走出的孩子早已长大,他们带着花背裙的温热,走出家门,走向社会。能歌善舞的石凌燕,已经是县幼儿园的一名骨干幼师,多次代表县参加省州各级优质课、五项全能竞赛都获大奖。每次碰到老师,她总会说起和老师一起走过的日子,说起花背裙的故事。

  她,孩子似的哭了

  那是一个无月的夜晚,天刚下过雨,空气湿漉漉的。下晚自习的钟声响过,只听见宿舍楼的堂屋里传出呜呜的哭声,我急忙跑过去,没想到这哭声竟然会是我们的群老师,她浑身泥水地瘫坐在大门边,是那样地疲惫和无助。原来,旗和田老师昨天带学生去了十几里外的中心小学参加毕业考试,由于这一去十几里全是溪边的田坎路,天雨又正值农民们耙田整田坎的季节,群又属于个大体弱的那一类,这一路走来一路跌滚。终于走完田坎路,却已经天黑不见五指了,还得爬一座高高的山坡才能到达学校,群在孩子们的喊声中,摸索着蜗牛似的向上爬,由于一路跌摔,身子虚弱的早已没一点力气,几次差点掉下悬崖。好不容易到了学校,一见到大家,她便孩子似的,再也支持不住放声哭了起来,似乎要把所有的疲累都倾吐出来。谁也不忍笑她,因为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她真是太累了。为了把这个六年级带好,她和旗牺牲了太多的休息时间,花了太多的心血。也正好是那一年,丈夫也去了深圳工作,家里只留下了年幼的儿子和两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她,一边全心地工作,一边牵挂着家里的老小,她瘦了,身上的十多斤肉在不知不觉中不见了。

  这一年暑假,山寨再一次欢腾起来,她和旗带的六年级,创下了多年来的最好成绩,他们的三位学生被城里的重点中学录取。群老师孩子般哭过,也孩子般笑了,经过了这段日子,还有什么困难不可克服呢?她疲倦,却也骄傲啊!

作者:阙运娣

编辑: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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