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清明是中华民族一种固定的墓祭风俗节日。与此相反，在湘西吕洞山苗族地区，清明节却是苗族男女青年表达爱情的盛大节日，是苗家人用恋情绘制的一幅绚丽的山乡青春图画——“挑葱会”。

　　有幸在清明时节来到葫芦镇，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兴冲冲地朝苗乡挑葱坡上赶去。灰白的天空还挂着一弯山月，沟谷里荡漾着轻纱般的薄烟，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一堆堆、一簇簇，似氤氲，似絮云，在朦朦云雾中争奇斗艳。忽然，一阵风似的就飘来银铃般的串串笑声，夹着银质佩环的忽悠脆响，打你身边叮玲珰啷一下就过去了。放眼去，山湾里，小路边，菜花中又闪出一群彩色蝴蝶似的苗家姑娘，戴着挑花头帕，穿着绣花衣裳，不同方向地飞往层峦叠嶂中伸出来的一面斜坡，整个苗岭山乡的清晨就沸腾起来了。

　　“映山红放女儿娇，岭上挑葱红云飘。”果真一时间坡上顿时“彩蝶”飞舞，这里一丛，哪里一簇，身姿灵巧，手脚麻利的苗家姑娘正挥着小巧的挑刀，把嫩生生的胡葱轻轻挑起，挽个小结丢进细篾背笼。嬉闹说笑中，也不知什么地方就响起了苗家汉子的一曲大胆清唱：

　　“好花长在对门坡，不见花开急坏哥；

　　望穿秋水盼春到，挑葱坡上歌相合?”

　　随声望去，果见对面山上一位头裹着十字青丝帕，身着条纹对襟衣的苗家后生从丛林中探出，略带腼腆地出现在姑娘们的对面。面对小伙子的大胆挑逗，姑娘们低声叽咕一阵，然后她们交换下眼色，慢悠悠，脆生生地对答：

　　“对面哥哥你莫愁，船上滩头随纤游；

　　性急难吃热豆腐，木槽打粑慢慢揉。”

　　显然是受到姑娘的鼓舞，一时间从树丛中探出一群后生的脸，其中一位英俊剽悍的后生开始了热烈的追求：

　　“山中泉水清悠悠，口渴想喝无人修；

　　哥想修口泉水井，问妹常流不常流(留)?”

　　姑娘们窃窃私语，你推我让，最后一个清秀的细妹子接了腔：

　　“山中泉水清悠悠，口渴想喝无人修；

　　哥若修口泉水井，深情厚谊万古流?”

　　姑娘不唱自己而直把男子的深情引申到流芳万古，足见姑娘的聪慧。英俊后生随即被打动，上前又唱：

　　“胡葱清香香坡头，坡头一树好石榴。

　　花好随风飘千里，引得蜜蜂飞枝头。”

　　“隔山望见妹清新，哥想过沟怕水深。

　　向妹讨把嫩胡葱，香牵妹手暖哥心。”

　　……

　　苗家男女青年就是这样用甜美而又诚挚的歌声，不断地小心试探、大胆追求，心灵的火花在其间燃烧。他们常常从日出唱到日午直至夕阳西下。小伙子会慢慢地蹭到意中人的面前，闪着期待的目光，伸出颤动的双手，向姑娘讨一把胡葱作为爱的信物。也有大胆者就势拉起姑娘双双跑进树林里，在外面留下一个标志着男女相会的爱情草标，(意思是情人领地，请勿打扰!)也有唱了一天而没有相中的青年男女，他们也没有太多的遗憾，而是满怀信心地期待着明年的挑葱会再交好运。

　　苗家青年男女为什么用挑葱会来谈情说爱呢?白岩村的石元宋老人给我们讲了一个很忧郁感伤的故事：

　　很久以前，湘西保靖夯沙苗区有座山叫翁排山，这里群山延绵，沟壑纵横，翁排山下就是金洛河，金洛河边有一个美丽的村子叫白岩村，白岩村有一位俊美后生叫石纳原，纳原特别擅长唱山歌，是十里苗乡最出名的歌王，后人形容他的山歌：“一声唱词一串珠，转喉珠珠落山谷，听时桐花花含笑，唱后花瓣随珠落。”

　　再说，老鼻子苗寨土官的女儿阿达惹慕名来到翁排山，她是专为寻找歌王从家中偷偷跑来的。达惹聪慧异常，有人说她的美丽如溪水般迷人，还有人说她的歌声如露珠般清纯。事实上，一路走来七岭八寨敢来和她对歌的苗家姑娘、后生们没有一个不败在她手下的，达惹放话让他们带信叫歌王亲自来对歌吧。这天恰好清明时节，站在翁排山上的达惹蓦然间听到从远处山谷中响起了刚性磁石般的山歌声：

　　“菜是生的炒了熟，米是生的煮了熟；

　　苕是生的闷了熟，妹是生人见面熟。”

　　原来是白岩苗寨人把这位天仙般女子的唱歌情形描述给纳原听，大家都鼓动歌王去翁排坡与那女子对歌，于是就有了纳原今天的开头。达惹随即也唱到：

　　“大山木叶青又青，有缘对面闻歌声；

　　哥若吹得木叶响，不是陌路是知音。”

　　“大山木叶青又青，哥吹木叶送妹听；

　　不是知音歌不响，葫芦伴着瓜架生。”

　　俩人一对起歌来十分投缘，直唱到夕阳西下，不分输赢；同时随着歌声，俩人表达志趣，心旌摇荡，产生了朦胧的爱情。直到月亮升上翁排坡的树梢，达惹眼见得分别时间已到，把随手跳起一把胡葱递给纳原：

　　“大山胡葱香又青，送哥一簇腰上别；

　　哥行夜路看一眼，心里升起半边月。”

　　纳原也把颈上的银钩项链解开送给达惹，依依不舍地唱到：

　　“太阳下山妹莫忙，送把银钩钩太阳；

　　太阳挂在银钩上，好似哥缠妹心房。”

　　达惹与纳原依依惜别，决定在明年的清明节那天，仍然来翁排坡挑葱相会，并相约定下终身。却说当天俩人美妙的歌声惊动了山上的蝎子精，她被歌王纳原磁性的歌声迷住，听到两人的言语后心中一直盘算着坏主意。再说自分手后达惹与纳原各在一方，一年之间不能见面，俩人心里都象滚油煎的一样，眼巴巴地盼着佳期的到来。清明节的头一天晚上，达惹精神恍惚错看日月，半夜三更就赶到了挑葱坡，坡上开满了杜鹃花，达惹又饥又渴摘下花瓣慢慢咀嚼。那里知道这是蝎子精出于嫉妒设下的陷井，杜鹃花被蝎子精施了魔法，达惹随即变成了一棵杜鹃花树。纳原也是半夜赶到了翁排坡，蝎子精施出妖术迷惑纳原，要与纳原对歌成亲，纳原心念达惹冷冷地绕过蝎子精，蝎子精露出真面目说出达惹已变成杜鹃花树让纳原死心，纳原顿时感到天昏地暗，头晕目眩。他抚摸着杜鹃花树深情泪滴：

　　“说起分离就分离，没想分离变永别；

　　泪水滚滚流不断，情思绵绵不终结。”

　　纳原也摘下杜鹃花不停地边嚼边唱，誓同生死：

　　“日月为证照千秋，青山常在水长流；

　　你我今日结同心，生生死死永不丢!”

　　也不知唱了多少日日夜夜，据说他的每一首歌变成一根青青胡葱在郁郁生香，殷红的血泪不断滴落在杜鹃花上，从此这里的杜鹃花株株嫣红。 以后，杜鹃花和野胡葱就这样永远亲密的长在春天，香在一处。也就从这时起，每逢清明节，苗家儿女为了纪念这一对生死不渝的恋人，兴起了一年一度的挑葱会。

　　夜幕降临，跳葱坡林间跃出的火光把我们从石元宋老人的往古传说中唤醒。原来，一对对恋人在林间空地上烧起一堆堆篝火，仿佛爱情的祈祷也随轻烟慢慢飞升天际。山间车道上我们与热情的苗家人作别，车子渐行渐远，他们还在溪桥边向我们挥手。摇下车窗，我回望翁排坡上那山那水那人，山风拂面，缕缕清新，暮色中那飘飘渺渺的云雾，仿佛丝丝悠悠的情歌缠绕心头，一任思绪飘飞。

　　(本文根据石元宋口述整理创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