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是一处山重水复的风景,牵引着旅行者歆羡和追慕的眼光。
边城是一段精致凝冻的历史,一批批学者成为读解它的钥匙孔。
边城是一个如诗如画的传说,静静安踞在沈从文书房的纸页间。
一
很多外来人认为,凤凰即边城。
凤凰,因为有翅膀而翱翔长空。那一扇扇旧窗,那一块块古砖,那一道道雕纹,那一条条小巷,那一个个名人,是那对翅膀上的羽翼。只不过,每一片羽翼都能在天空中留下痕迹。
十年前,我的梦中就有了一个影影绰绰的凤凰。
第一次去凤凰,我只有十五岁。站在磨得发滑的青石板路面上,我背着画板,满脑子齐白石、张大千、徐悲鸿。那时,凤凰是一个画乡,凤凰职专的工美专业很出名。初中毕业时,我在填报志愿时,第一志愿凤凰职专,第二志愿凤凰职专,第三志愿还是凤凰职专。
凤凰本地同学带我游玩的第一个地方是沈从文大师的墓地。听涛山清幽静谧,四周绿树环抱,一块狭长的小草坪上,竖着一块大天然五彩石,石正面镌刻的是沈从文手迹:“照我思索,能理解我; 照我思索,可认识人。”我凝视着五彩石,如泥塑木雕。
后来,我小心翼翼地推开五彩石文学大门,走近沈从文,继而走进边城。
第一次看到沈从文大师,是在凤凰籍画家刘鸿洲的画展上。长约一米的纸画上,画着色彩单凋的一壁书墙及一位微笑的慈祥老人。若不是右上角注着“沈从文画像”的字样,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就是自己心中描绘过很多次的一代文学大师。或许,大师都是这样,只用作品向世界张扬。
后来,我一次次去凤凰古城中心中广场看画展,看完之后就沿着一条条由广场延伸出去的小巷随心所欲地走。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逶迤曲折,一圈一圈,纵横交错,一脚进去,半天转不出来。不经意地抬头一看,钦差大臣贵州提督田兴恕、民国内阁总理熊希龄、文学大师沈从文等,就从巷陌深处的四合院里走出来,与我对话。
随着南长城的崛起,凤凰真的涅槃了。新西兰著名作家路易·艾黎将它赞为中国最美的小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于十多年后再次来到凤凰。走进凤凰的小巷,还未走去,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淡黄色的姜糖山、浅绿色的猕猴桃果饯满街满铺;慢慢徜徉,临江而建的吊脚楼里面,龟裂的木板上挂着蜡染、扎染布画及各种苗族银饰,让我蓦然回想起十多年前那个常支一块小画板认真素描的小女孩。
热热闹闹的小巷,熙熙攘攘的人群,今天的凤凰不再是沈从文一个人的边城了。
{Ky:PAGE}
二
文学创作者和爱好文学者固执地说:茶垌才是边城。
茶垌,是花垣县的一个重镇,位于湘、渝、黔的边境,曾经因为地理上的优势,很多客商汇集于此,加上驻扎的兵士,热闹非凡,有小南京之称。这个素来调皮笑闹的小镇,只是由于一部小说的出世,陡然加添如许深沉。
70多年前,沈从文在《边城》中讲叙的老艄公及其孙女翠翠与天保、傩送兄弟的爱情故事浸染了这一隅的每寸泥土。因此,有一部《边城》,就有了超拔泥途荒滩的山梁。翻过这道山梁,一切都不再一样。
第一次到茶垌,是2000年的初夏。此前,我已熟悉凤凰的每一个角落。我在凤凰整整生活了三年,眼里心里,凤凰是边城的符号。
下车没走几步,就脚踏茶垌的河街了。沿着看似山溪的清水江溯下而行,始终不见城垣逶迤、白塔耸立,落寞心境溢于言表。河对面的荒岛上,翠翠和大黄的石膏像远远望去已成枯黄色。沈从文曾经居住过的写作楼混杂在一排斑驳的吊角楼中间,楼下面,几块肉案板的零星肉沫表明茶垌的集市刚散不久。东张西望,总不知当年翠翠居高观龙船的楼房在哪儿。
这么一个情景,使人不能不来又不忍长时间逗留。我跌跌撞撞地折返,蹬上绳系古枫杨树上的拉拉渡,随身坐下,顺着刚才的强烈感觉,重新细读《边城》。
几年后,不经意间看到花垣县一个如翠翠美丽的女人写的一篇《重塑边城》,我心里萌发了再去茶垌的念头。那个名叫龙宁英的美丽女人用洋洋万言向世人呐喊出花垣重塑茶垌的铿镪之声。
2000多万元重塑的边城,是一个 “城边有江、江中有岛、岛上有林、林中有石、石中有文” 的现代茶垌。堵截成河的清水江中间由青石台阶一圈一圈环绕的翠翠岛小巧精致,岛上菌菌绿草上面竖立着由沈从文的侄儿、著名画家黄永玉亲自塑造的汉白玉石翠翠,数十块大大小小的石头和数十棵高高矮矮的古树古藤把翠翠岛的历史迅速拉长。河对面,有一个由中国百名书法家书写的《边城》小说石碑林及几条青色的石板街、几栋青色的民族楼。这是《边城》中的茶垌么?只是,高达9米的翠翠,美丽的眼睛一直痴痴地望着远方,在时间的瞑河中依旧是思念的永恒。
茶垌清澈得没有一丝尘埃,清澈的极致便是彻底透明,而彻底透明便没有文化的起点。茶垌已在书香记忆的洗涤中,走出了《边城》。
{Ky:PAGE}
三
在沈从文大师的心里,边城其实是保靖古城。
地处湘西腹部的保靖建县于西汉,其厚重的历史,凤凰和茶垌望尘莫及。在只有水路运输的历朝历代,酉水之滨的保靖是湘西上通西南的大门和下至沅陵、常德、长沙的“湘川”要道,墨客骚人不绝于途,行商坐贾常驻其间。1922年1月,沈从文从常德搭乘湘西王陈渠珍统领官运送军服的木船来到保靖,在此生活了近三年时间。保靖是沈从文“学历史的地方”,是给他“一个转机”的地方,就是从这里,沈从文开始走向北京、走向世界。
那个年代,保靖凭水倚山筑城,城外河边设有码头,常年湾泊数十只小篷船和运船。船下行时运桐油、青盐、五倍子,上行则运棉花、棉纱以及布匹杂货同海味。长约一里的河街两边全是茅草作瓦的木房子,其中有客店、理发馆、饭店、杂货铺、油行、盐栈、花衣庄等。临河的茅草房子多是吊脚楼,一半着陆一半在水。春季涨河水后,茅草屋的主人便各用长长的梯子,一端搭在屋檐口,一端搭在城墙上,男男女女带上包袱、铺盖、米缸,骂着嚷着从梯子上爬进城里去,水退时方又从城门口出城。 码头也是渡口,沈从文在《保靖》一文中这样写:“有一只方头平底渡船,每天把那些欢喜玩耍的人打发过河去,把马夫打发过河去,把跑差的兵士打发过河去,又装载了不少从永顺来的商人,及由附近村子里来做小买卖的人,从对河撑回,那河极美丽,渡船也美丽。”
已去逝的龙泽瑞老先生,是保靖本土的一个钻研民族文化奇才,他用毕生的精力研究酉水文化。在众多学者、专家研究沈从文、研究《边城》的时候,龙泽瑞提出了“《边城》名写茶垌实写保靖”的定论,一语石破天惊,激起千层浪。作为酉水支流的支流,茶垌的小河容不下四只龙船几先几进的拼搏,而酉水历年来都是四只龙船比赛;茶垌的河街没有“厘金局”、“小庙”、“老参将衙门”,湘西几县中只有保靖才有;翠翠、顺顺、傩送、天保……这些名字是保靖地区的叫法,而茶垌一带是要叫老翠、老顺、老送、老保……;电影导演凌子风来拍《边城》影片时,沈从文对他说:龙舟赛的现场最好选在酉水河上,一切乡风民俗,以酉水的为主;《边城》中的乡风民俗、方言俗语是保靖及酉水沿岸各码头的产物……
70多年过去了,一个林立高楼洋房的水泥河码头取代了那个满是茅草屋的码头,码头上依然常年湾泊着数十只大大小小的木船、铁皮船。每到黄昏,三三两两的人群说着笑着走向码头,老大爷老太婆一圈一圈地围着阳戏班子,“夕阳红”健身团腰系红绸、手挥红扇使劲地扭秧歌。而码头对面,就是沈从文最喜欢的狮子庵、“天开文运”,那只方头平底渡船仍然在河中渡过来渡过去。
汪曾祺曾说:“边城”不只是一个地理概念,同时是一个时间概念、文化概念。手捧《边城》,徜徉在保靖古城的河码头,我蓦然悟出:边城的本意,本不在纸页间。
来源:红网保靖站
作者:九妹
编辑:易果
本文为中国保靖网原创文章,转载请附上原文出处链接和本声明。
本文链接:https://www.baojingrm.cn/content/2012/04/19/589383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