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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娘,我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风景

来源:红网保靖站 作者:彭学东 编辑:易果 2012-05-15 21:5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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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彭学东

  很早就想写写有关伯娘的一些文字,但一直不敢写。一是怕写不好;二是怕学明二哥说,因为我们这些兄弟心中都与他有个 “三不”的行事默契原则,即:不能以他的名义为自己谋事,不准打他的旗号为人做事,不可以用他的关系托人办事。

  今年的清明节,二哥又回来了,照他的话说,他在异乡把伯娘弄丢了,又一次回来找伯娘来了。在陪二哥找娘的那几天里,我和学康大哥陪着他走了一些伯娘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有的我曾到过,有的我也是第一次走过。看着那些那些我曾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山水和田野,看着二哥有时凝重表情,我也难以掩式自己的心情,泪在眼里转着,痛在心里生着。

  山水与田野依旧,而伯娘已不在。

  伯娘,我们来了,你在那里?

  伯娘,我们来了,你在那里?

  伯娘,我们来了,你在那里哟?

  我心对着那些山水和田野一次一次地问,但山水和田野沉默着不语,只有风在吹,虽有阳光,我也感冷。

  在一段路上,陪着我们一起的花垣龙宁英大姐说,二哥的《娘》,她已看了几回,看一回感动一回。这让我感到震惊也感到一些不安,由此我也想起我一个朋友贾建军给我说的一番话:“你二哥写的那本《娘》真的是写的太好了,我都三十几的人,不怕你笑话,我第一次竟然为一本书哭了,并第一次买了五本同样的书送给我所有的兄弟姐妹,第一次陪我娘亲走了几十里山路回了老家一趟,也是第一次带我娘走进洗脚城,平生为她洗了第一次脚,在洗脚妹的异样的眼神里,我娘激动的一脸泪,但她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不知道我就是为这本书所感动,明白了一些我们这些自以为什么道理都懂,却其实从来都没真懂的人要趁父母都在时应怎样为人儿女道理。”

  关于《娘》,我可以说我还是算得上在保靖是最早的读者之一,因为去年《黄河文学》10月号《娘》的节选电子版一出来我就读到了,当时我是读得一脸的泪水,也读得一身冷汗。泪水是为我伯娘与二哥有太多艰幸生活而流,一身冷汗,则是我自认为是天下第一好的一些前辈亲人竟然是造就伯娘与二哥有太多艰幸生活重要的推手。于是我从心底愿《娘》只是一部虚构的文学作品,而不是真的。但我失望了,父亲说那些基本上都是真的,他那时尚小,也算是孤儿长大,有些事情确是由一些前辈亲人在主宰,他也没有办法,而我母亲认不得字,是我读给她听的,但我没读几段,她就哭了,一连说了几个“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父亲是个多事的人,拿着我从电脑上下载下来的《娘》回乡下去了,逢人就让人看,或读给人听。

  世龙哥看了,哭了。

  胡妹大嫂听了,哭了。

  王平嫂子看了,哭了。

  坏家伙大哥听了,哭了。

  ……

  这些人,有的曾与伯娘接识过,知道或者经历过其中的一些事,所以哭了;有的曾经与二哥有同样的经历与遭遇,所以哭了;有的并不认识伯娘,但为伯娘一生痴心为儿为女的事感动,所以哭了。

  在陪二哥找娘的过程中,我激动了;在看到那么多人为《娘》感动,我激动了;在听到那么多人为《娘》流泪,我激动了。

  每当激动时,伯娘的身影就总在我的眼前浮现。

  我想,我到了该写写伯娘,唱唱伯娘的时候了。

  伯娘,在我鳌溪老家老人们口中是没有书名的,大多数人叫她吴二妹,且妹的后缀儿发音很重,读mao。这样的称谓,足见伯娘在过去老家人的心中只是一个极平凡而普通的女人。

  1923年,伯娘生于花垣一个偏僻的地方,遗憾的是这个地方至今未能落到一个实处。伯娘吿诉二哥这个地方叫下寨河,而二哥的舅舅却说是另外一个地方。两个地方我们都去了,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伯娘究竟是那个地方的人,因为伯娘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抓了壮丁,一去就是杳无音信的三年,伯娘的母亲迫于生活的压力,带着伯娘和二哥的舅舅下嫁到了保靖一个叫梁家寨的小村庄,一到就是六十多年,再也没有再回过花垣的老家。六十多年了,历史早将这段故事尘封了,连二哥的舅舅也无从那已苍海桑田的人世变化中找到一丁点儿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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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娘,是大海里的一滴水,存在着,却没人知道这滴水是从那座山,那个谷,那条溪流来。

  伯娘与伯父的结合,是幸褔的也是不幸的。幸褔是一个丧偶的人与一个离异的人组成一个新的家庭,使两个不幸的人在生活上都有了依靠。不幸的是这种结合,建立在有着复杂家族依赖关系的大家庭里。作为大家庭的长子,伯娘与伯父结合时,伯父正值身强力壮是把好劳力,所以前辈亲人都期盼着能得到伯父的照顾与帮助,伯娘的到来,伯父就显然没更多精力去照顾与帮助他们了。这样的时候,使得伯父不得不在家与孝顺之间左右摇摆着。伯父的孝顺在老家人的口中是出了名的。最终结果是在家族长辈的唠叨不休中,伯父动摇了,他们选择分手。分手的结局现在看来是大出前辈亲人的意料的,伯父与伯母分手不久,伯父就因积劳成嫉去逝了,与二哥同父异母的世龙哥也因此成为孤儿,而伯娘带着二哥在经历过无数个冬天般的日子,却迎来了二哥现在春天般的世界。

  在那冬天般的日子里,伯娘就像傲立在悬崖边上的一棵松,把自己全部的根紧紧地裹在二哥这块崖石上,并深扎于任何有泥土的悬崖缝隙里,吸取任何可能吸取的雨露,吸收任何可能吸收的营养,供给二哥,使二哥的身上不断的长出草,长出花,长出绿色,长出希望,而她自己却只能始终高昂着头颅,伸展瘦小的身躯,迎接着人世间最犀利的风,最惊悚的雷,最揪心的电,最倾盆的雨,最冰冷的雪。

  伯娘的苦到底有多苦?二哥在《娘》中有详尽描述,被人骂过,被人打过,被人关过,风餐露宿有过,血泪满身有过,干过最男人的活,受过最女人的苦,死去过几回又活过来几回。在《娘》中,二哥有一段被无数人引用的一段文字——

  "都说有一种能够飞翔的无脚鸟,因为没有脚,无脚鸟不能停歇,没有终点,只能一直不停地在空中飞翔。累了的时候,无脚鸟只能停在空中,在风中休息。但无脚鸟却从没忧伤哭泣,而是轻盈歌唱。无脚鸟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那就是死的时候。娘,就是那只飞了一辈子都没有停歇、无处停歇、也不肯停歇的无脚鸟。"

  我想这段文字,真的是对伯娘一生艰难而辛苦的最好的总结。

  其实,我是不用看《娘》中那些故事,我就能知道,伯娘活在这个世上,为二哥为了她的家,再苦的苦,她能吃得下,再累的累,她也能受得了。

  “嫂子,你硬是霸得蛮啊”。

  这是我娘和伯娘说的一句话。至今我还记得这句话是在乡下的一个叫岩对岩溪边说的。

  那是一个六月的天,太阳毒的让人的头像烤火一般的烫。我和我的娘,从花桥走亲回来。热,让我们两手空空地也不得不走走停停,这样的天在我们乡下是连最勤劳的人都是不愿意走出家门的,如此走到岩板桥时,我和娘身上的衣基本上都让汗水湿透。于是娘决定让我和她一到路边的溪沟洗洗脸再走。可就在我们在溪边要蹲下的时候,发现一个背着喷雾器的人一动不动地歪躺在溪边。“不好,这个人肯定农药中毒了。”娘是个有经验的人,她赶忙跑过去,将那人的喷雾器从背上卸下,放在远处,再回过头,将那人的头顺过来,“快过来,三,这人是你伯娘啊。”我听的出娘叫我的声音都有些变了,吓得忙跑了过去。真是我的伯娘,此时的伯娘,一脸的苍白,豆大的汗珠挂满了她的脸与手。见此情形,我和娘都不停的给伯娘扇着风,不停喊着伯娘的名字。好半天,伯娘才终于醒过来,看到我们,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嘴角艰难地露着笑。我娘掩不住泪地说:“嫂子,你硬是霸得蛮啊,这么大热的天,你还打那门子药哟。”你猜,伯娘说什么?她说:“天气大,打药才管用。”

  伯娘霸得蛮,我亲眼见过的其实不只上面那一次,而是好几次,伯娘曾经来我家借晒谷竹垫子,开口就是三床,我娘不相信她能背的回去,便想去送。但伯娘坚持着不要我母亲去送。三床竹垫,起码百十来斤,二十多里的山路,伯娘硬是背回去了。伯娘后来退垫子时,竟还教我娘以后怎样背三床垫子的经验。她说:“上次背回去时没经验,在上岩对岩的坡上时,摔了一跤,差点掉进了旁边的沟里去了。”伯娘说得轻松,但我知道那沟实际是几十米高的谷。

  这些事,至今让我想着,还心有余悸着。我想伯娘弱小的身体,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应当不是肉长的,而是钢铁铸就的。

  我曾经在我的一篇拙文《二哥,和我和家乡》中说第一次到梁寨伯娘家的情况,说伯娘那时的家是一幢待拆的生产队老仓库。这个仓库的旧址,在这次清明节,在陪二哥找娘的过程中,我们也到了。故地重走,我才知道,可能是先前我年岁尚小,缺乏对事物的准确判断力,当时感谢到仓库很大,很宽,重来这个地方,才发现屋基面积实际不足一分,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二哥的铺是在仓楼上,是因为仓内除了放上锅碗瓢盆,是再也挤不下两张床的。

  我在《二哥,和我和家乡》还说到伯娘看见我们时,是从高高的仓门跑跳下来的。伯娘是知道的,我们到来,喊她一声伯娘,就是我们对她真诚的认可。这个真诚,虽然来得有些晚,但在她的心里却是欢天喜地的,蜜一样的甜。我和我哥到的那回,伯娘是跑了好几家人,才拿到十几个鸡蛋和一把面的(那时农村的条件都差着),肉则是伯娘自已喂养的鸡。我哥曾怪伯娘的饭菜太丰盛,而伯娘说:“你这个哈(傻)佬佬,只要你们肯来,我就是把家里的鸡全杀完都高兴啊。”

 

  读了二哥的《娘》,我知道我们的家族对伯娘的伤害是很大的,她是可以有一千个一万个的理由,不让二哥与我们相认的。其实据我所知道,我的家族对伯娘的伤害还远不止二哥说的那些。我曾听老家的一位亲人说过,即使伯父死后,伯娘也没有忘记过鰲溪老家的。有一年,一个于她有些恩的前辈亲人去逝,没有人通知她,但伯娘不知从何种途径听说了,连夜奔来赶丧,可在一些前辈亲人的把持下,竟然没有人敢给远道而来的伯娘找根板凳来坐,也没有人敢来安顿她住宿吃饭。更有甚者,即便是二哥考入大学后,另一位老人过世,伯娘来了,竟然连她应得的孝帕也不发,对此,我父亲也是第一次与家族亲人发生了矛盾,睡在家里几天,拒绝出席丧事须他参加的的任何事情,而我是看着伯娘哭着从我家离开的。

  说真的,作为伯娘的后辈亲人,对于伯娘深受前辈人种种不公的对待,我是深感内疚和不安的,我常常想,如果我是伯娘,我都会极不情愿着让二哥和我们认宗归祖的。

  但我错了,伯娘仿佛不记得以前的那些事了,依旧常来老家走走看看,并且叫三姐学翠也常来。伯娘每次回老家,无论在哪一家,她都是绝口不提以前的事,也从不在老家人面前炫耀二哥现在在大学怎样怎样了。来,就是看看老人,看看哥弟媳妹,看看我们这些后辈亲人,拉拉家常,说说开心、知心的话而已。相反的是,倒是二哥在那个时候不太常来,伯娘知道:二哥对老家从心底里是没有多大亲切感的,除了他身上流的血脉是老家给的,老家带给他太多只有怨与恨,是老家没有给他世上最亲情父爱的,是老家没有给最幸福的童年的,是老家让二哥与伯娘过四处漂泊的生活的,这么多的怨与恨,在二哥的身上已生根发芽近二十年了,怎能说忘就忘,说放就放,虽然二哥在她的一遍遍开导下,经过艰难的思考,才回老家认宗归祖,但这也许只是个形式,也只是个顺乎她这为娘的一个心愿。而这,几乎很是让伯娘着急,伯娘每次来老家回去时,都会说,放心,我会让学明在他有空的时候多来鰲溪走走的。

  终于是一团火,伯娘,用她的善良,用她宽容,用她的真诚,用她的耐心作燃料,温暖了老家人的心,也逐渐熔化了先前一些对她不怎么友好人的冰冷的心。她走在老家的路上,迎接她的笑脸越来越多,大媳妇、嫂子、娘、婶娘、伯娘、婆、大婆等喊她的亲切声音也越来越多。同样,带着愧疚,带着悔恨,带着感激,带着报答等等看似复杂实则简单的心,老家的亲人也都终于将伯娘、二哥与学翠三姐视为了自已的亲人,家务堂了。只要有空,大家都愿去那个叫梁寨的伯娘家里,帮衬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后来,听说伯娘要起新屋,全族的人都高兴坏了,不用伯娘特别的招呼,竖屋的那天,一大家族的人能去的都去了,长长的一串挑满谷粮布匹的队伍,着实地站满了伯娘的新屋的院坪,而从我们鰲溪带去的通宵电影(当时可以算是农村最高规格的喜庆方式)更是引得周边村寨人对伯娘无尽羡慕与赞叹。

  伯娘,是没有食言的,二哥大学毕业后,回老家的次数果然多了起来。二哥的每次回老家,老家的人都会以最高的礼节接待着,这家请他吃饭,那家也请他吃饭,有时真到了这家才刚放下碗筷,那家就上门来拉他去吃的地步。为此,二哥曾在他的《灵魂的村庄》中说:“我想,那些鸡一定恨我,一定恨不得把我也一刀剁了。煮吃。”可是,我认真回想了二哥回家时的身影,都发现总好像二哥的身边少有伯娘甚至三姐的身影。我一直在想,伯娘为什么不愿与二哥一起来呢?她在担心什么?她在顾虑什么?她是不是在担心她与二哥一起来,会勾起二哥对过去的记忆而对老家人又生恨?她是不是在顾虑与二哥一起来,会增加老家人对伯娘过去的记忆而会不安?这其中答案,至今我都无从有机会从伯娘那里得道。

  2000年1月3日,伯娘终于没有走完她生命最后一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七十六岁。因多种原因,老家只有少数人到张家界送她最后一程,但在古丈的丧事,我们这些后辈会去了,连先前不同意伯娘入户鰲溪的一些人都托人带了薄礼,这薄礼绝不是冲二哥的名来的,而是他们对伯娘表达的一份真诚悔意和歉意。

  吴桂英,是伯娘真实的姓名,当我刚知道这个名字时,我曾想外公肯定是一个有一定知识的人,肯定知道历史上有个穆桂英的英雄女人,一定也希望着伯娘长大后做穆桂英一样的女人,但历史与现实,都注定着伯娘是绝不会有上战场像穆桂英那阵前挂帅奋勇杀敌的机会。可在人生征途的战场上,伯娘却实实在在是一位敢于面对困难、困苦、险境、绝地阵前挂帅的英雄战士。

  真的要好好的感谢伯娘,感谢她用一生的痛,哺育了二哥这样一个让我们这些兄弟引以自豪引以榜样的人;感谢她用一生的血与泪,告诫我们要永远善待我们的亲人,任何抛弃亲人的行径,带给后辈亲人的都会是无尽的伤痛和阴影;感谢她用一生的爱,向我们真情的诠释了什么是忘记,什么是宽容,什么是丑陋,什么是美德,什么是母爱无畏,什么是母爱无彊。

  伯娘,在很多人眼里,就像世上最美最美的一台风景,让人越看越赞,越赞越美,越美越看。

  伯娘,也是我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风景。

来源:红网保靖站

作者:彭学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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