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歌(石远定)

夯沙村寨风光 梅湘宁 摄

舞动苗鼓 梅湘宁 摄

　　一

　　几天以来都是在夜深人静之际品读夯吉苗寨，窗外的夜风由躁热变清凉，昨晚终于下雨。妻儿的酣睡声从另一个房间传来，仿若给我配曲，助推思绪。

　　二

　　8月7日，一年一度的吕洞山苗族传统节日赶秋节在夯沙举行，保靖摄影界元老梅湘宁老师赶去看热闹，拍摄了一组夯吉苗寨的图片。在梅老师的镜头里，夯吉苗寨的本色——原生韵味淋漓尽透地展现出来，谦恭于自然，和谐于山原，文化性强，艺术性强，激起夯吉人的自豪感，勾起到过夯吉的人对夯吉的思念，撩起没到过夯吉的人去夯吉一趟的欲望。

　　夯吉是吕洞山第一大寨，按理说，该是一个拥挤不堪、破坏生态和世风不古的山寨，她却错落有致，绿树映衬，民风淳朴，彷如一块玉佩，佩戴在苗祖圣山吕洞山的胸前，给祖先从空中鸟瞰。

　　三

　　我是十几二十年前到过夯吉的。不用看守的打米厂，长长的青石板石阶，热闹的、民居做的电影院，还有一个叫龙承道的、武艺超强的侠士演练苗族武功，记忆如初。

　　如今再看，外表上似乎没有多大变化，因为一眼就认出了她，不用梅老师标注。

　　她还是那样低调、朴实，看不出世俗的躁动，让人萌生去的念想，然后收拾行囊，梳理心绪，遗弃红尘琐事，返璞归真，回归自我。

　　坐在门前的大嫂，眼眸如清清山泉，微笑如和暿山风，挥一挥衣袖，掸去你心灵的尘灰，释掉茫然，用感恩的心参加到苗家的长桌宴，喝一碗包谷烧，唱一首山歌，吆呼山风助兴，枕着月色入眠。

　　如果你多情，你在夯吉失眠。

　　四

　　梅老师的图片里，没有找到那所学校，但我相信它还在。

　　以前的学校是木房子，隐身在错落有致的民房里，炊烟弥漫的时候看不见，炊烟过后，苍劲的风骨屹立在岁月的光华里，挺拔如崔嵬的青山，坐落在夯吉人的心坎里。

　　老师像枫香树，用再熟悉不过的姿态年复一年坚守着，支撑信仰，把流年集结成历史。一丝丝风，一缕缕雨，一棵棵小树拔地而生。

　　每个夜晚，浓浓的雾霭，美丽的城池，烛光照射很远，很远……

　　五

　　和所有的苗寨一样，夯吉寨依山而居。这是苗族南迁后约定俗成的定式。

　　吊脚楼上，绣花的姑娘由读书的学童取代，朗诵、默写、演算……然后凭窗远望，把

　　心事种在了青山。

　　院子里，阿公阿婆在讲述沧桑，在埋怨没有了跳蚤，在思念外出打工的儿女。口干了，歇一歇，咪一口茶，看看干枯的手，抚摸干涩的肌肤，或者彼此默视，或者不经意咳嗽，温馨，平实。

　　而青鸟不解风情，浮云不谙人事，兀自鸣啾，兀自变幻，在每一个温暖的日子里周而复始。

　　几百年就这样过去了。我在贵州感动。

　　六

　　鼓是苗族的灵魂，是苗族的力量。有鼓，苗族就在，夯吉就在。

　　每个夜晚，星斗都是在鼓声中升起的。月亮在鼓声里温习旧梦，滴落清凉的露水。

　　人们的心思被激发，刚刚唱了山歌，又聚在一起敲鼓。

　　鼓点中，阿婆阿公年轻了，姑娘小伙活跃了，孩子们笑了。

　　耕牛在鼓声中反刍。看家狗在鼓声中发射幽光。爬山虎在鼓声中摇摆青姿……

　　七

　　是苗族人必然懂道，“道”源于苗教。

　　夯吉的建筑就是以“道”构筑，天人合一，交相呼应，万物有灵，众生平等。

　　群山呵护，三五棵高大的枫香树哨立，几抹云雾萦绕，还有潺潺溪流，意境为道境，让人忘掉尘世烦恼，忘掉生死，飘逸成道，幸甚至哉。

　　尤其在夜里，伫立在果树下篱笆前，聆听山寨的心跳，山河的静谧，青草的湿气在身上弥漫，清新脱俗。

　　捻珠的手，在夜色中发出哝哝的声响。

　　八

　　刚刚过去的盛会，是吕洞山人在金秋前放颂心情，祈求今年的丰收，预祝来年更美好，回去之后，人们开始另一个阶段的忙碌。

　　这时的夯吉，是一首亘古的歌，从古到今传唱着——

　　太阳运转，河流奔腾，我们恒定着，一条不变的思绪。

　　幸福的祈祷，从来不在历史的雾霭里散尽，从刀耕火种的希冀，到杂交水稻的广播，传递着和平与富裕的诉求。

　　一只青鸟飞过。一棵青草长过。一颗流星飘过。

　　而岁月被太阳晒红，乡亲们的汗水泛彩成金。

　　九

　　对于“夯吉”名字本意表述的文化意义和风水意义我不了解，从词义上讲，“夯吉”就是“种满茶树的坝子”，或者“茶香飘逸的山谷”。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曲解了“夯吉”的本意，但夯吉就是一杯香韵悠长的浓茶，馨香弥久。

　　品茗梅老师镜头里的夯吉，我奇思怪想，把她当做一个古代的妙龄少女，站在历史的山头打量这个纷扰的浮世。这个少女穿越时光隧道品茗浓茶的青姿，在我这个不惑男人面前显

　　得优越滴翠，馨香飘逸——

　　二十年前，我青春活泼，她亮丽率真，而二十年后我散去了日月的光环，她却美丽依旧，站在我站过的那棵树前对着远山唱歌。树是佛树，也是相思树，花开四节，绿过了，红，红过了，绿，一年一年轮回，而我，掬一捧殘红，用岁月作水浸泡，放进当年的浪语，在有月无月的夜晚独饮，弥勒一笑，含笑成佛，把“关关之鸠在河之洲”作佛经轻诵。

　　作为茶，夯吉这杯茶是养人的，冲不淡的，历史越久越馨香。作为少女，她的行走在岁月古朴厚重的石阶上，脚步依旧轻盈——

　　每个日升日落，披着晨辉早歌，沐浴夕阳晚唱，顽童在石径上追逐，山夫在山原里眺望，零零碎碎的光阴，此起彼伏的鸟啼，还有桃子、李子、柚子……那是一幅淡浓相宜的水墨画卷。

　　我在贵州为她喝彩。

　　2012.08.22上午于黔岑巩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