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万冲
五一回了一趟家。
前几天家乡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河里涨了水,现在水退了,河滩上干干净净的,水也是清澈透亮,凉凉的。到家后,我带两个侄儿一起下河洗澡,看着他们在水中嬉戏的模样,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爸爸带我们下河洗澡的情景,感觉那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似的。
从吉首带了些好菜和酒,晚饭我早早就弄好了。大哥一家子都到齐了,只剩母亲一个人摘茶没有回来。结果等到快8点,天都黑了,她才回到家里,头上戴个斗篷,背着个大背篓。
“娘,怎么晚才回?”我的口气中有关爱,也有埋怨。
“你回来了。”她有点意外。
“五一嘛。”
“哦,有几天假?……你帮我称称,看有几斤。”她说着,把一个装有鲜茶叶的尼龙口袋递给我。我走到碗柜旁边把称拿过来,用称钩钩住尼龙口袋的上缘,然后提起来。
“12斤多点,娘。”我看了看称,然后说。
“一斤12元,10斤就是……?你帮我算算,看今天得多少钱。”
母亲曾对我说过,这辈子她只读过几天书,当时正是苦日子的时候,外公为了嘎婆和三个小孩,自己饿死了,那年,母亲才6岁。
“谁收12元一斤?”我好奇地问。
“多呢,自贵,自愿,得四……都在收。”
“你天天都摘啊?”我问她。
“我能做什么呢……我只搞来这个。今年你哥的清明茶还米买完,冰箱里剩那么多,所以现在摘的就不炒了,一家人的开支那么大,我能帮多少是多少。”
“现在天气热了,太阳大,早晨摘几个钟头就不要搞了。”我劝她。
“我能坚持,只要不是下太大的雨,都能坚持。一辈子习惯了,以前还要背呢,一、两百斤重的,现在茶叶没有这么重了,钱反而挣得不少,每天一百多,有时还两百多。”她笑着说道。
“脚和手还肿吗?”我问她。
“站久了,会的,有时候实在痛得不行了,我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她的身体这几年一直不太好,有风湿病,贫血,心脏也有问题。
吃过夜饭,我给侄儿补课,她也坐在旁边,似懂非懂,津津有味地听着,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她应该悲伤啊,我想,因为这辈子没有读书,她只会进行简单的数学计算,汉话也只会简单的几句。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没吃过好的,没穿过好的,她怎么还笑呢?
第二天早晨,她敲我的房门,说:“二,我去摘茶了,等下饿了,你自己做饭吃啊。”我迷迷糊糊答应了她,睁开朦胧的睡眼,发现外面才刚刚麻麻亮。我看了看时间: 5点过几分。过后,我又睡着了,起床时,已经7点多了。
“这把年纪了,还这么拼命啊!”我从床上爬起来,心中叹服道。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从我记事的那天起,就看见母亲几乎天天在劳动。我们小的时候家里穷,她一年到头,起早摸黑,除了服侍地里的各种庄稼,还要养牛养猪,喂鸡喂鸭。即使到现在条件好转了,她年纪也大了,但还是喜欢每天上坡,松土,除草,施肥,采茶,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差不多从不间断。我家那几十亩茶地,在她那双有力,布满老茧的手的拔弄下,迎来了一年年的春华秋实。
我突然发现,母亲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但在她平凡普通的生命背后,其实一直存在着一个广阔的江湖,一个让她留恋,让她挥晒汗水,让她实现梦想的江湖——土地。她是那么热爱它,崇拜它,把自己的一生都交给了它。土地铸就了她坚持不懈、顽强、不怕苦不怕累的农民人格。她的一生,几乎每一次出门劳动的动作都充满了神圣的仪式感——对土地执着的爱和崇敬。
小时候,我对农民抱有偏见,对官员和知识份子满怀尊敬。到现在,情况刚好颠倒,像我母亲一样的农民,他们的劳动精神,他们对土地的爱常常让我心存感动。而一些官员和知识份子,当他们的面具被撕下后,就露出了多面人的本质,他们的人格是分裂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继承了母亲的身体,却未能继承到她的精神气质。想到这,我忽然若有所悟。于是,赶快收拾东西,准备回比耳去。
来源:红网保靖站
作者:石万冲
编辑: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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