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是一种迟来的花。
美好的事物总是和诗歌有关,翻开《诗经》,探寻幽幽的诗歌古迹,发现浩浩诗经中至少有138种植物,它们的叶千姿百态,它们的花五颜六色。它们在《诗经》里,有的妖娆,有的沉静,有的羞涩,有的泼辣,不一而足。可是,在百木众卉里,却没有榴花的姿影。在读张骞出使西域历史的时候,突然醒悟,石榴树是从西域而来,在中国属于客居,跟其土生土长的百木众卉相比,显然是姗姗来迟,进而也就错过了在《诗经》里的席位。
然而,榴花更重要的错过还不至于此。
对于每一朵花来说,由于存活于世间的时日远不如一棵树身,或者一草茎的寿命。花朵为了显示在这个世界里曾经来过,便把所有的美丽都集中在短暂的时光里,尽情绽放,而春天正是花朵开放的时节。看,随着春风的一声轻唤,千万种花儿开花了,那金黄的迎春花在怯喜地摇曳,那雪白梨花在无邪地点头,那粉红桃花在妖妖地招摇,那紫云英在野野地挤眉,那金黄油菜花在无拘无束地弄眼……你歌我吟,你摆我舞。就在不留意的时候,日子一晃就跨进了五月的门槛。
一到五月,那些在春天里的花儿连一点淡淡的身影儿都没有了。好像一台戏,热闹已过,剩下的只是冷静而忙碌的收场。这时候放眼望去,撞进瞳孔的是山山岭岭的茫茫苍翠。显然,众多的草草木木,在春天时候,事业的重心是如何努力地开花。而夏天的时候,它们已经调整了行为方向,事业重心已经转入到如何努力长出绿叶。如今大伙儿在一个劲地比拼着绿,看谁绿得亮,绿得欲滴。
而榴花才突然想起一生的大事情来———自己是要开花的!但是,开花的美好时节却已经错过。
植物存活于这个世界,有时候,它们开悟得比人更透彻。蕴藏在枝条里的榴花就是其中的一种。既然错过了最美的开花时节,错过就错过吧。蕴藏在枝条里的榴花并不过于伤怀。理由很简单,日子需要过下去,倘若一味地停留于感恨忧戚,又有何用?日子还能够回去吗?
蕴藏在枝条里的榴花毅然选择了从枝条里拱出,开放。
看看,在我们小院里,榴花已经开了。但不可否认的是,五月的榴花,开是开了,却开得孤独。因为此季,还有谁和榴花一样才迟迟醒悟过来呢?我们把目光从榴花身上剥离,放眼四方大野,清纯山茶已枯,金色油菜花已凋,妖妖紫云英已谢,幽幽鸢尾花已隐没,没有谁陪同榴花一起开放。并且,榴花在开放过程中,也没有欣赏它的粉丝和观众。蜻蜓是不来的,花蝴蝶是不来的,连丑陋的甲虫们,都向绿色潮流飞去了,连看一眼榴花的闲心都没有。毕竟,在绿色的大世界里,有太多的树荫等着甲虫耍玩,有太多的绿等着甲虫清点……哪像榴花,这才忙着迟迟开放?
榴花开放得很孤独,但它的情绪却并不低落。它们将夏天当作春天一样,竭尽全力地开花!“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激情澎湃的榴花,在杜牧诗句里开得情谊盎然,诗意盎然。就连我的儿子,看到院子里满树的榴花后,也情不自禁地高声大气地叫起来:这是什么树,着火了!的确,那枚枚榴花,如同烈烈火团,在烈烈地燃烧。那肉质的花萼使劲地裂开,瓣瓣花瓣就沿着花萼冒出来,如同是燃烧的火苗,火苗缕缕皱着,层层扭动着,有火势腾动的姿势,有焚烧这个季节的烈烈心气,也许是热情压抑得太久,也许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过,仿佛不把这个季节焚烧出窟窿,决不罢休。
瞅着榴花那火的色泽,我的眼睛,阵阵发热,发烫,而心底有一股热热的冲动不由自主地翻滚、奔腾。怪不得宋朝的理学大师朱熹说“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大师能够有这样的美句,真正感动他的重要因素,恐怕就在于榴花的色泽和心气吧。
看着一树怒放的榴花,我却惭愧起来。
想想石榴花在错过一些美好之后,心气不仅没有低落,反而如此得高昂。可我呢?常常因为错过了许多美好的事情,幽幽地感恨岁月的蹉跎,忧戚于一些事情的失去。在榴花面前,让人不由自主地思忖:万物皆为镜子,江山之镜照见的是帝王的胸襟,风花雪月之镜照见的是骚客的闲情逸致,在榴花的面前,我突然照见了一个平凡人应该具有的心性。
难道,我还不如一朵榴花?
来源:团结报晚报
作者:高 翔
编辑: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