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福”字，寄托了多少美好的愿景　　石 健 摄

　　每年回乡里过春节，我总爱用一块方方正正的红纸，写上个“福”字，贴到大门上去。据说这样可以增添来年的红运、喜气和幸福。这自然是个从古流传的习俗，体现了人们潜意识里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至于幸福到底是什么模样?我至今也还没有瞧见她的真面目。

　　几年前到北京学习，在紫禁城内，看见一块号称“天下第一福源”的福字石碑，据说为康熙御笔。从中国书法的角度看，这福字将“子、田、才、寿、福” 五种字形合为一体，书写自然流畅，充分体现了康熙对书法艺术的高深造诣；同时，此福字右上角的笔画像“多”，下边是“田”，左半边似“子”和“才”字，右半边又像“寿”字，整个瘦长的字体，形象逼真地体现出了“多子、多才、多田、多寿、多福”和“长寿福”的意境。康熙通过自己创造的这个世上唯一的“五福合一”、“福寿合一”的福字，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中国千古一帝对“福气”、“福运”的诠释、理解和追求。相传当时六十大寿将至、疾病缠身，连太医都已束手无策的孝庄太后，得到康熙赠送的这个“福”字后，居然神奇般地百病全消，延年益寿十五年，以七十五岁高龄得以善终。

　　一个福字竟有如此神奇的疗效，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孝庄太后作为清初杰出的女政治家，曾培育、辅佐两代君主，计降明朝蓟辽总督洪承畴，心思是非常缜密的。见到康熙对“福”字的见解，一定是非常满意，从而祛除了自己淤积在心中多年的政治“沉疴”，因此得以延年益寿。

　　中国书法艺术确实有许多不见经传的功能和讲究，与书者的书养、学养、字内、字外的功夫有关。我爷爷在旧社会是个教书的，毛笔字写得很好，也懂得一些书法的“讲究”，远近几个寨子的人于是都叫他安神龛，写神龛，写对联。他写福字，总是用颜体书写。他说颜体丰腴肥厚、端庄尊重，富态；不像柳体瘦硬单薄,骨形外露，清贫。爷爷说颜体可以给人带来福气，用颜体写“福”，可以福上加福，福祚绵长。我虽然怀疑爷爷的“理论”，但也觉得爷爷的这种偏爱甚至偏见，耐人寻味。世上许多无端的崇拜，不就是来源于这般莫须有的神秘吗?

　　记得爷爷曾经对我说过：写福字有“规矩”，写神龛更有“秘诀”，不能乱来，否则会适得其反。如写堂屋神龛上的“天地君亲师位”的“天”，首横要写得短而轻，与下面的“人”不能相接，因为天高高在上、缥缥缈缈，人不能顶着了天；天字首横下面的“大”字则要写得粗壮有力，显得是个“大人”；而人下面不要太岔开，以免盖住了下面的地字，让地不见天日。写“地”字的土旁要与右边的“也”字连接起来写，让“土地不分开”；而“也”字的竖弯钩不要太长，以免包住了上面的天，比天还宽大，没有尊卑之分。写“君”字的口，要密封，不能有缺口，因为君王的口是金牙玉齿，既是“金玉”也是“财宝”，这“财宝”一旦外露，就会招惹麻烦。写“親”字的“目”不能写得封闭，如果让“親”的眼睛“闭”了，对家庭不利，要留有缝隙，要让“親”的眼睛开着，时刻关怀看顾着自己的后人，即所谓“亲不瞑目”。写“師”字要省略左边部分的第一撇，因为第一撇形状如刀，而至圣先师孔子带的是宝剑，即所谓“师不带刀”。当然也有说“师不出头”的，是要把位置让给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去出头，即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写“位”字，要写得正，不能偏斜，意思是“位置不敢乱先后，列坐宛如封神榜”。

　　神龛上的每个字几乎都有讲究，甚至连字数的多少也暗合着书写的潜规则，也一个字不许增、一个字也不能减。按书写神龛的传统，一般是照“生老病死苦”五字轮回写的。神龛上的“天地君亲师位”六个字，最后的“位”字就正好落在轮回来的“生”字上，代表着生长萌发、生生不息、生气勃勃。爷爷还经常把神龛下面的“堆金高北斗、积玉满南山”10个字，浓缩成一个形状像山形的“堆金积玉”一个字；或者将结婚横联的“鸾凤和鸣”四种字形合写成两种字形……以表夫妻双方白头偕老，既给人以美的享受，又给人以深深的祝福。

　　爷爷是旧时的读书人，认为字也与人的祸福相依，所以严格按照他认为吉利的书写规则来书写。他说对联最后一个字落在“苦”字上不要紧，因为“苦尽甘来”，没有苦就没有甜。爷爷在书法方面的“爱富嫌贫”，实际上是一个寻常百姓的书法对生活的一种期望、一种寄托。中国书法博大精深，涉及美学、哲学、民俗、宗教等等诸多领域。作为千古一帝的康熙，自然懂得更多的书法“奥秘”，其墨宝“福”字，也自然超出了书法艺术本身的范畴，有字外之意，成为一种追求、一种理想，也为自己王朝的统治服务。

　　只是，历朝历代，许多人帝王眼里所谓的福，恰恰是社会招致无穷无尽灾难的根源：多子让达官贵人追求妻妾成群；多田让豪强不择手段疯狂掠夺；多才如赵高、秦桧等成为祸国殃民的帮凶；多寿如严嵩，专权二十年，让老百姓苦海无边、生不如死。电视剧《康熙王朝》的主题曲这样唱：“向天再借五百年”，这幸好是编剧替康熙这样想的，如果歌词的愿望真的实现了，中国家天下就将再延长500年，中国人在封建专制下将再被延长奴役500年。满清王朝这样地独享天福，让黄土地上的亿万众生怎么过上新生活呢?

　　所以，帝王眼里所谓的“福”，与老百姓身边追求的“福”是不一样的。帝王眼里所谓的“福”，是希望统治、奴役、剥削老百姓千秋万世，是老百姓的梦魇；而老百姓所追求的福，无非是家庭五谷丰登、百业兴旺，人生少一些不幸，多一点快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