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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

来源:红网保靖站 作者:彭图湘 编辑:易果 2017-10-11 16:3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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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是初夏或是仲秋已无关紧要,没有必要明白。

  这一天,酉水河边绝大多数人只穿一套单衣薄裤都觉得不冷不热,好过日子。这个小县大官小员却觉得更舒服,而且将这一天写成激动的文字,载入备忘录。沿河两岸的村村寨寨也晓得了这一天,一颗颗老的年轻的心也跳跃得不同了寻常。

  那个唤做碗米坡水电站的拦河大坝构筑经年,胜利竣工。

  这一天,碗米坡水电站大坝正式关闸蓄水。

  从这一天开始,湘西自治州最大的惟一一座中二型水电站营运的日子,进入了倒计时。全州电力供不应求的局面将得以缓解,小县的地方财政也将旧貌换新颜。

  多少人翘首企盼的这一天啊!

  公元一千九百五十八年,碗米坡褚红的崖壁上,就曾有钻探机的歌声回荡,预告现代文明业已进军亘古不变的河谷,一座水电站的大坝即将在此拔地而起,拦腰截断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要多凶猛有多凶猛的酉水河。万千璀璨的明灯将要取代松明火把、桐油灯,展现五溪蛮腹地的又一片不夜天!河边的守牛伢惊喜莫名,心里便结下了一个梦。他睁大稚嫩的双目,目送一节节岩芯从地层里抽出,有序地装箱上船,驶往下游;眼看钻探机拆了装了也运往下游,从此,河谷里就再无那些动静。守牛伢长成后生了,守牛伢拜堂成亲了;又盘儿养女,又两鬓染霜。昔日的守牛伢半睁昏花的老眼打望,碗米坡褚红崖壁寂寂依然,河谷悄悄如旧。

  物换星移,将近半个世纪后,一座大坝竟然会在眼前赫然兀立,锁江镇流。

  从这一天开始,碗米坡大坝至里耶约30公里的酉水,将迅速改变一以贯之的跌跌宕宕的行进姿态,原地踏步,然后平静悠闲地与如黛岸山窃窃私语,做一帘幽梦。那些碧绿深邃静如处子的潭;那些浪涌花飞呐喊阵阵的滩;崖壁上开凿的、纤夫手抠脚蹬滴汗浸渍的、一层又一层匍匐身影叠印的纤路;浅滩湍流岸边船篙戳出的一个又一个岩窝;那整齐的桨声、悠扬的酉水号子;还有酉水古人类生息繁衍的旧、新石器时期遗址、一座座百余年烟火的村落等文明符号,都将沉入高峡平湖,珍藏在这一域水乡泽国,凭鱼虾忖度,供水族浏览。大坝上游的大小船只,木的铁的机动的划桨的,一齐从河谷慢慢浮起,升到往日仰视的地方。那棵岩鹰栖息的崖间老树,幸许成了拴船的粗桩。

  这一天,大家都很兴奋,生物钟也没了规律。

  我呼朋唤友从县城乘车赶到20公里外的碗米坡水电站大坝下,一路兴奋不已。大坝关闸蓄水,戛然断流的酉水河会是何等一番模样?

  老远便看见到处奔忙的人群,和酉水河干涸的河床。我三步并做两步进入裸露无遗的河床,脚下石头有点滑,却无论加何也滑不倒我的好奇心。人有机会航行若干河流,却极少有幸脚踏实地稳稳当当站在其中一条河床上,悠哉游哉观望。如同天上星辰,年复一年对你抛媚眼,你肝肠寸断也难得拥抱它一样。

  终于站在河床正中了。这里本是一道水急浪翻的滩。我努力想象往日自己无数次乘船往来于此的情景,或如箭离弦劈波斩浪沾一身水花飞流而去,或协同船工绷紧纤绳气喘如牛艰难地一寸一寸逆流前移。那清澈湍急的滩水下隐约可见的河床,一闪即逝的游鱼,曾令我充满了想象和迷惑,也收获了许多欢畅与烦恼。冥想间,一则酉水历史在眼前匆匆回放,仿佛看见一艘艘船只从头顶上顺下、逆行,有浪涛声、桨篙声、吆喝声震耳。人是物非,一种不可名状的欣喜与成就混合的快感油然满胸。

  未几,这份快感便荡然无存。我发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酉水河河床,似被强行剥光了衣裙的妇人,万般羞怯,悲哀无助。我很快又读出了它强烈的愤懑。

  一场血腥的杀戮正在进行。

  河床暴露在阳光下,河流的生存象征失去了,水族陡陷窘境。一直以河流这一湾那一潭世代生息的鱼们虾们,不知大难临头,逃遁不及,簇拥在河床低洼处的一汪汪水凼里苟延残喘。殊不知,灾难还会接踵升级。几乎所有得知碗米坡电站大坝关闸蓄水,坝下河水断流信息的人,俱突然昂奋,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邻近村寨“近水楼台”,男男女女连夜站满了河岸。我不怀疑人们争睹一条汤汤大河断流的特异景象,我更相信人们觊觎那些罕见的走投无路的“瓮中之鳖”。

  一场怵目惊心的屠戮愈演愈烈。刀来了,叉来了,网来了,兜来了……贪婪与狞笑一齐扑向那些无依无助昀水中生命。谁也听不见嘈杂的掠杀声中无辜鱼虾的呻吟;谁也无暇怜悯濒死的鱼们翕张的嘴。有人又将一包炸药雷管投入水凼中,轰!这些本该用来开山炸石修桥铺路的雷管炸药,在这死水凼掀起冲天水柱,几乎掀干了凼水。刚刚侥幸躲过网兜刀叉颤兢兢潜伏凼底的鱼虾,便悉数罹难,无一幸免。

  酉水河床上肆无忌惮的残杀,令我胸闷气促,情绪烦乱,无所适从。遽然,又有瘆人的苍凉将我裹紧。恍忽间,我飞快穿越时空,到达了若干年后的酉水河畔,置面一副不寒而栗的肃杀画面:酉水河滴水无存只剩下一条干涸惨白如骨的河床。岸上干了枯了黄了,没有风没有雨没有湿润,没有青草没有绿树没有飞鸟。人们横七竖八瘫倒在河床上,张着死鱼般的嘴巴喘息,睁大一双双焦渴饥饿得几近木讷的眼睛,恓惶地等待死亡。

  又闻屠鱼爆炸声,我欲哭无泪。弥漫河谷那呛人的水腥味,该不是若干年后逼人窒息的尸臭吧?我想,方志写家们应该不吝笔墨状写这场破坏生态环境的殄性杀戮,记录这二十一世纪的无知与愚昧。

  碗米坡下的守牛伢有福,几十年梦想成真,盼来了大坝拥抱一泓碧水、天上繁星落人间的“这一天”。眼前的不和谐让我产生的遐想仍挥之不去,余悸不泯。我心惴惴,酉水河到底会不会有自然断流“这一天”?果真有“这一天”,该谁来埋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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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彭图湘

编辑: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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