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坡：古树成群的地方。　　　　石　健 　摄

　　蓝天下的杜家坡：此景只应天上有 。 石 健 摄

　　保靖去古丈，应该容易至极。心仪日久，偏偏又难得随心所欲。我们不能不为稻粱谋。因为这份生活的羁绊，咫尺天涯，便成为自然而然的客观。

　　但我不放弃期待，之于美好，之于未来。

　　机会终于不期然而然来了。比如今天，七月初七，牛郎织女相会鹊桥的日子。上午11点多钟，我还在携手老伴，认真担当保靖县首届集体婚礼的证婚人，午后就脚踏实地端坐在河西青竹山庄，细品古丈毛尖。轻啜慢饮，闭目感受那香茗缓缓自舌尖滑入喉管的快意，心的脚步慢了下来，时间静了下来。又透过那豆绿的汤头，憧憬宋祖英当年在此地亮倩影、开歌喉，《古丈茶歌》欣然启程，走向世界的种种情景。

　　绝对记得，机会是古丈县文联给的。

　　古丈于我并不陌生。时空隔不住彼此的生存信息。萧离、何继光、张平、宋祖英，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和他们的文化符号，以及弹丸小县“街头炒辣子，街尾人也呛”等不同版本的“小”的传闻，早已在心中根植，固化出一张古丈脸谱。但我始终不甘心底的古丈囿于此境。

　　当天下午，邂逅杜家坡。

　　竟是一个触云摸天的廊场。举目皆醉人的绿。满坡满岭的乔木灌木遮天蔽日，形形色色的藤草科目肆意张扬。

　　当地人的屋舍，就像玩迷藏一样，隐藏在深深浅浅的翠绿、墨绿、嫩绿、葱绿中。“但闻人语响”“云深不知处”。

　　杜家坡多树，而且多大树。松、杉、枫、樟、楠、榉、银杏，无处不在，而且触目惊心。杜家坡看树，得有知情人引导，方得事半功倍，否则，走得脚软腿酸，看得眼花缭乱，不得要津。这大树合欢趣景，若无人引领，外来客怎能料到这浓阴深处的奇观，钻草丛，跨沟谷，迅速抵达呢?

　　两棵硕大无朋的枫香树，在20余米的高处，实实在在交合了，往上复各奔前程。看在眼里，栩栩如生的拟人故事便纷纷出笼，要多生动有多生动。

　　我顾不上附和那些个反应快捷的文人，兀自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这原本是一棵同根树，在一人多高处，分出两枝齐头上蹿，得日月甘露，渐渐气粗体壮。若干年后，也许忆起“本是同根生”吧，遂择一良辰，伸手相牵，轰轰烈烈地拥抱了一回，然后又分道扬镳，自在钻天，留下插入彼此体内的一截圆柱，共同滋养，纪念那些不长不短的绝对美妙的时光。同时，留下一份启示：生命历程中的合与离，离与合，都是快乐的，多了拥有，少了计较。

　　几根颀长的藤蔓，亲亲热热地依偎在那巨大的枫香树上，分明是那些耳熟能详的民间歌谣的图解：

　　你莫喊我老人家，

　　我只老前程未老花，

　　不信你往山里看，

　　几多老树嫩藤爬。

　　显而易见，这首“白发未除豪气在”的俚曲，得益于山林的启发，所以生动。还有“世上只有藤缠树，几时看见树缠藤”的歌句，概莫如是。在这里身临其境民间文学的艺术实景，该是始料不及的别致与烂漫。

　　这一棵巨松，又险些被我们的目光忽略了。

　　它于高处灌木丛莽葳蕤间耸出，非仰视难见其真容。听介绍，它已有500年高龄。躯干壮硕，十余米无枝无桠，浑圆笔挺，棕褐色树皮，大片如鳞。其挺拔之状，挟腾龙雄风，迥异于华山、峨眉山、张家界等悬崖绝壁间的同类，于可望而不可及处，作凌空飞翔之雄状兼躬身援引之仪表。但见其树冠浓绿，虬枝扭结，形如半球，凭巨干之势，直指云天，俨然男根一柱!越看越像，越看越神，禁不住热血沸腾，自心之深处轰然如雷蹦出四字：日天好汉!

　　这些好汉大家都应该见识过，如果没有失忆的话。土家族演茅古斯，演员们都有一样的道具，被称作神棒，双手扶住夹在裆下呼呼生风。

　　这份神圣的怪异，这份笃定的信仰，是历史的一枚果实。

　　土家民谣云：

　　官住坝，客住坪，

　　土家住在半天云，

　　苞谷壳壳当被盖，

　　星子月亮来点灯。

　　平阳大坝好田沃土被官家大族占据了，我们土家只好在高山坡上营生。自然条件之艰苦，一目了然，还有料想不到说来就来的种种天灾人祸。土家人要活下去，土家人更要兴旺发达，怎么办?老祖宗英明，努力繁衍为上上策，而这上上策的落实，非男根威猛雄壮莫能为了。这一道神谕深深融入了土家族的血脉，世代传袭。一路坎坷的土家人，从来不失家国情怀，而且有一次次淋漓尽致的表现。

　　《明史》记载，嘉靖年间，日本海盗(倭寇)不断在我国东南沿海烧杀掳掠，广大人民备受荼毒。明朝官兵士气低落，无能抵敌。湘西三千土兵响应朝廷的征调，年关将近，顾不得过年，奔赴抗倭前线。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在浙江王江泾杀得倭寇丢盔弃甲，尸横遍野。获得自有倭患以来的“东南战功第一”，彪炳千秋。

　　较之巍巍乎“男根”，这一群赫赫乎榉木帅哥，别有一番风韵。沿竹篱小径，可走近这些三五人牵手莫可围的巨株，任目光零距离触摸其无枝无桠无疤无疖的躯干表皮，于细细密密浅绿灰白相间里，接受一份质感光滑的大气与谦和的反馈。抑或仰尽颈项的最大值，随那直杪杪的大圆柱，将畅想带进蓝天。

　　《辞海》载：“榉，榆科，落叶乔木，高可达25米。小枝细，叶互生，椭圆状卵形。春季开花，雌雄同株。坚果小，上部歪，直径4毫米……木材坚实，耐水淹，为优良家具用材，可造船，建筑，桥梁……”

　　这帅哥群中，不乏楠木、银杏等发小，相亲相爱。阳光的金箭一束束炫目，一束束关爱，飒飒地扑将下来，为友谊加温。树们再一次携手，绘就一则令人神往的童话。

　　傍其伟岸，我自惭形秽，又不由自主地雄心勃发，匪夷所思。

　　靠近了，合影了，自我感觉不错，忍不住撩衣自拍胸大肌，又迫不及待往朋友圈发微信，分享快乐：人到古丈自然雄。

　　一步一景，移步易景。这空气，始终是绝对的一尘不染，清爽舒心，温馨宜人。

　　扑入眼帘的一朵金黄，乃漫坡绿茶树簇拥的一座宽敞亭阁，纯木质结构，其匠心可圈可点。

　　倚栏小憩，轻风拂面，白云朵儿在伸手可及处漫步，雪白柔软，不由人心儿麻酥酥的痒。蓝天高远，逶迤群山，盘盘酉水，城镇路桥，历历在目……眼见的心儿留不住了，欲高歌狂舞，欲冲天翱翔，向远方……

　　陶醉了的我，仍清楚地记得，这份惬意的福利，是“‘到人民中去’湘西作家采风团”这个平台发放的。

　　记忆枝头，喜添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