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荫场上有湘地最大的一株重阳木，据说已有600多岁。 石 健 摄

　　水荫场上明清年间残留的商铺柜台。 方君才 摄

　　长潭河古碉堡遗址。 石 健 摄

　　夕阳层染水荫场向晚的石阶，漆树湾水库微波荡漾，几件家织布衣裳透着茶枯洗过后的清香，随手晒在懒篱笆枝丫。这是一个古老而祥和的村庄，水荫场大抵如此，它是湘西保靖南部的一个山圩，地处吕洞苗区及南长城北沿半包围的山区，清时称“水荫场”，因查明地下矿藏富含水银矿后被称之为“水银”。

　　以长潭河为界，形成了湘西土家、苗、汉的军事、经济要塞和分水岭，四周散落的山坡星罗棋布军事古屯堡，就像老人残缺的牙桩，冷漠而倨傲地盘踞在海拔480米的水荫场上。集市早已迁移，余晖洒满旧巷，民居零落，显得这条老街苍凉而清冷。

　　沿青苔蔓延的小路走去，大多往事都淹没在历史的眸子里。荒草丛生的石径从溪沟延伸到山上，那里四季开满野花。溪沟两边长满鸭脚板和水芹菜，后来这儿修建了农贸市场，驻守边城屯堡的军士喝过的老井沿从此掩埋地下，水荫场的溪沟和石拱桥成为一代人的记忆，或者那只是一本随风飘零的陈旧的线装书，散落在那块透气而肥沃的碱性土壤表体，任凭谁也还原不了旧时模样。

　　水荫场一直沿袭赶传统的农历“三八”场，这儿仍然是土家、苗、汉聚集的边疆集市，只是交换的物件和赶集的地点不同了。场依旧是背笼场，节奏不同往日，人们已经不满足表面的物质生活，更多的是精神层面的追求。但每逢农历三、八就水泄不通的景象，仍让人回味无穷。

　　站在水荫场的城墙遗址，不禁有一种时空倒流的感觉。恍惚间，还能从老街旧巷依稀听到遥远的军营马蹄的声响，急促地从马道子那头滴滴答答传来，这儿留下了太多的故事和遗憾。静下心阅读水荫场，就像审视一部乡村大剧，剧中到处是牛马羊猪粮油交换和买卖的历史，天长日久，这儿便形成了交易场所。

　　对门丰宏的土家原住民、水荫坡脚的水田河人、花垣米沛的苗民、远远近近的生意客，各自背着干鱼、酸菜、鸡蛋、大米、茶叶，从南、北门的古道经猪儿场到老街口的青石板上兜售。石板路中间除了行马，便是行人，两端商铺台子约莫半人高，多贩卖盐巴和钢炭，也有经营裁缝铺、剃头铺、饭店和面馆……这儿是军士和百姓混杂居住的边疆集市，驻守在这里的守备换了一代又一代，水荫场慢慢老去，只留下光阴的痕迹，烙印在消瘦的身体上。

　　《湖南通志》卷三记载：“保靖营右营守备，嘉庆七年设，驻水荫场，林之元，乾州厅，行武，嘉庆七年任。”水荫场右营守备林子元，官职封爵骑都尉，正四品，也算是湘西边疆蛮夷之地的大武官了。他曾豪情地骑着军马，在官道疾驰，巡视墙内墙外的安定景象。清风明月，多少花雪之事能吹进水荫场?也就是忽然间，天地万物化为虚有，谁都不能侥幸逃脱碑文志的拜谒和祭奠，守备也罢，百姓也好，难守一抔黄土，终究与荒山野岭长相厮守。或者，只有文字和传承是永恒的，一代又一代的人，他们用毕生之力，试图改变着这个蛮荒之地。

　　山下有一块空地，是后来水银林场的地界，土家、苗、汉三个民族的老百姓常常在这儿守牛放羊、恋爱唱歌，过着无忧无虑的世外桃源的生活，一百年，两百年……那轮挂在天边的月亮，不知是明朝还是清朝时候的清晖，照在长潭河上，照在边墙青砖上，照在城防值夜的军士身上，月白露重，夜色微凉，而今都不复存在。

　　水荫场隶属保靖县管辖，中南地区保靖雍正“改土归流”后首任知县王钦命曾如斯说：“保靖亦大都会也!四山环抱，涧溪中流，上接酉阳诸水，下达辰州五溪。其间有崇山峻岭，邃洞奇溪，又有烟霞、屏山、狮洞、石楼诸景，游人骚客往来不绝，行商坐贾杂处其间，真乃南疆美景之域也!”这一段文字的描写，凸显了保靖县城的美景和繁荣，而这一切与边疆屯堡的安定无不相关。

　　保靖明清军事汛堡、屯堡、碉楼、哨卡、古驿道、屯兵洞等重要遗存，均处于土家、汉、苗族居住结合部位的战略要道。据史料记载，各军事要道均有守备、千总、把总、外委等驻兵把守，并设有尖宿站(公馆)。据《保靖志稿辑要(卷三)》的《修边论》记载：“其修设之处，关强则近石出用石，远石出用土。”各个汛堡、屯堡、城墙皆用青石块砌筑，选料、砌法考究。

　　长潭河军事古屯堡保存较好，规模较大，内设有衙门、兵房、火药房、关马房等。城堡附近设有教场坪、射箭场等军事训练场地，存有石锁、火药碓和守备(广威将军骑都尉)墓、屯天用水公约杯等大量明朝时期的遗迹，极大地丰富了保靖明清军事屯堡群历史的研究物证。

　　村口有一棵湖南最大的重阳木，是水荫场最有特色的一处景致。她沉稳地安坐寨中，不浮不躁，伸延无垠的树冠，母亲般宽厚地将这个古老的山寨容纳在怀里。这株古木，在当地被称之为护寨树，迄今已有600多岁。一到秋天，无数雀儿飞来，吃古树上的果实，一只只吃得肚滚腰圆。也有一些懒惰的喜鹊，衔来枯枝，在枝丫上筑巢。一到春上天，它们开始孵化，不多久，便有许多小喜鹊叽叽喳喳地叫唤着飞往漆树湾水库，然后掉头飞回来，伏在窠里一动不动。

　　曾经动荡不安的水荫场军事屯堡，南长城的始点，一个苗汉杂居的边场，有了这株灵树的庇佑，仿佛从未历经战火的洗礼。从这株树脚，一代又一代，走出去了状元贡生、戏子伶人、匠人军官……人杰地灵，一切一切，莫不与古树相关!我听说那儿有一个美丽的故事，传唱千年。水荫场老了，守备老了，只有这个故事不老，在残败的老街古巷回来荡去。

　　几千年前，天上的文曲星路过花神女夷的宫廷，竟得司木仙女之青睐，以重阳木籽相赠，唤其悄种春日野穹，若树籽生根发芽之日便是二人相聚之时。奈何人间不平，文曲星被玉帝派往人间任一方大员，治国安疆。匆忙之处，文曲星于冬日未尽时便将树籽撒至人间，重阳木生根发芽提前了好几百年。重阳木生根发芽时，文曲星再未见司木仙女，一段凄美的爱情留在天阙，而人间，那株数人环抱的重阳木春意盎然。司木仙女情之所至，偷偷下凡在溪边浣纱，寻觅情郎……曾听村里老人说小时候见仙女在树顶晒纱!其神秘灵动，不可言状，令人向往!

　　白云苍狗，岁月悠悠。重阳木一直静静地站在水荫场中央，兵荒马乱，她站在那，从容不迫!风调雨顺，她站在那，一脸慈祥!这儿的原住民称这株古木为保寨树，多么暖心的叫法。她是苗墟边场的母亲，一路呵护一路庇佑，水荫场才如此静好、如此和睦……

　　2017年9月，水荫场古树公园落成，重阳木依然亭亭如盖，人们在古树下载歌载舞。水荫场，一场淋漓的心灵之旅，古老的人文、美丽的庄园，仿佛一直在梦的不远处，成为时光难以抹去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