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电视里那个男人唠叨“咱也是有故事的人”,就想学学他,讲讲自己的故事。
舅公点子比我正
我从未谋面、那个点子比我正的舅公生活在解放之前那个乱世。
舅公,并不是巴家巴业、勤耙苦做的那种人,加上天生不是读书的种子。舅公年少时,游侠乡里玩累后,在某个到处抓壮丁的岁月里,无处可投的舅公主动替人当了回壮丁。天意弄人,天意成人。舅公骨子里透出的品性,竟然得到县太爷的赏识,留其鞍前马后充当保镖。
阳春三月,县太爷骑白马,在保骠拥护下去乡下办案。县令那天高兴,在一个空旷的田野,手指一百五十米之外的一根手指般大小的椿树说,谁一枪命中,我让他当宪兵队长。几个保骠谁都想一枪成名,轮流上阵,可是这般兄弟并不叫顺溜,枪响之后,除了枪管上的硝烟,小椿树毫发未伤。
轮到舅公,舅公左手刚刚托起长枪,“砰”地一声,小椿树齐刷刷一刀两断。一枪成名,舅公肩上的长枪换成了腰上的剥壳枪,一枪打出了个宪兵队长的名分。
从此之后,县城的人说到我的舅公,一城的人都嘘唏,都啧啧,那个枪法准啊。打后,望子成舅公的寨子人就让子弟勤往县城跑。寨子上的后生来了,舅公管饭管睡管玩,就是不肯教后生枪法。为此,寨上人对舅公有点想法说他不肯提携后生。
直到舅公临死前,才把自己枪法准的秘笈告诉乡亲,“那天我发脱机了”。
舅公发脱机竟然当了一回宪兵队长,舅公的点子真正啊。
据我所知,有一个叫胡宗南的山西人比我舅公点子更正。
当年,小学教师胡宗南跑到黄埔军校报名参军。因为自己不足160厘米的身高,被考官拒之黄埔军校门外。胡宗南走出黄埔校门时,为排解心中郁闷,朝地上一颗石子狠狠踢去。石子被踢飞的同时,胡自己也痛得蹲在地上眼泪直流。恰巧这时国民党元老廖仲恺路过,问胡宗南哭什么?胡宗南更加哭得来劲,埋怨黄埔以貌取人,革命还分高矮。廖仲恺认为胡宗南革命志气可嘉特许参加考试。
入黄埔门后,一天晚上胡宗南肚子拉稀,半夜三更起床方便。胡宗南经过草场时,听到有人在跑步。细一看,此人竟然是黄埔军校校长蒋介石。从第二天起,胡宗南便闻鸡起舞,每天都恰到好处地跑到蒋校长前面不远处。每一次,当蒋大声问“谁”时,胡总是大声作答“胡宗南”。后来就有了“黄埔第一军长”胡宗南,就有了“西北王”胡宗南。
一颗石子,一泡稀屎,成就了胡宗南。胡宗南的点子真一个正字了得。
一般平庸俗气的人,真不敢和胡宗南比点子。就是和寨子上的舅公相比,我的点子也不如舅公正。
大学四年,点子之于我只偶而出现过一次。大四时要过“论文”这一关,小时候曾听寨上人说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俚语,大学用心读过《巴黎圣母院》这本书,就想着探讨《巴黎圣母院》里那个爱上美女爱丝梅哈尔达及用生命捍卫爱情的丑男加西莫多的爱情悲惨的必然性。真没想到,论文一稿一交上去,指导教授就说我的论文可评为优等,教授要我再好好改改,准备在学术会上宣读。这对于大学四年成绩一直不怎么样的我来说,真有点点子正了的感觉。
宣读论文之前的一个晚上,我和一个男生去草场玩单杠。我请同学先上,同学谦让,我一跃而上,一把抓住单杠。那一瞬间,单杠不知怎地就和我一起倒在地上,单杠的铁杠一下子压倒在我的眉骨上,顿时血流满面。同学见状,赶忙带我去州人民医院缝了七针,缠了一头的纱布。
送我去医院的那个男生,见我无生命之忧后,就和我开玩笑,兄弟你从单杠上摔下来的一刹那在想什么?我说,绝对没有《泰坦尼克号》那个帅哥杰克“我心飞翔”那种潇洒帅气,觉得自己像《巴黎圣母院》里加西莫多从高高庙楼上跳下来,用生命去捍卫爱情迎接死神那种感觉。并开玩笑说,如果你先上单杠,肯定是我送你上医院了,我的点子真邪哟。
宣读论文那天,因为一头缠布有点搞笑。读论文的事,就只好请同学代劳了。读论文那时刻,所有的镜头、如鱼如水的眼光,都齐齐地对准了我的同学,事后我还得请他吃饭。你说我冤不冤,点子邪不邪。
事后,我一直想不明白,那平时玩得好好的单杠怎么我一上就倒了呢?事后,我想明白的是,如果我能按照“不立危墙之下”的古训去做,玩单杠之前先检查一下,那结局肯定会不一样。
成就人生往往需要那么一点点点子。但我不知道,方言俚语所说的“点子”,是不是邓公所说的“机遇”。
货币战争,打得我伤痕累累
不是职业军人,可我是那种站着屙尿的人。骨子里,我渴望那么一场酣畅淋漓,没有硝烟,没有血腥的战斗。
将想法付诸行动,是在二00七的夏末秋初。手边几万元钱,算是我前半身全部的积蓄,原本打算给女儿买个大学预科什么的。可自从女儿凭自己的智慧和努力考上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后,我就盘算,手上这捏出汗水的钱应该有个合理的去处。我就想,这钱就像水,流动才有活力,流通才能变大。我几乎没有失败的心理准备,就义无反顾地打响了一场属于我的股票货币战争。
读小学时老师曾教给我一句名言,美丽圣洁的雪莲往往开在冰山上。愚钝的我一直悟不透这话的深刻寓意,久而久之这种不解积累下来竟成了我打不开的心结,于是心尖尖上就有了种站在山谷与冰山雪莲对话的冲动。我的货币战争打响后,我买的第一支股票就是“西藏旅游”。买“西藏旅游”这只股,除了想赚钱外,还梦着用赚得的钱去心里的圣地朝拜和游玩。说来也怪,“西藏旅游”到手后,这只股就好像我娘年轻时精心饲养的那只小白猪,见风就长。我去西藏的愿望,也就紧紧追随手里的股票一天一天长大。我仿佛拿到了那张西去西藏的列车的窗口,仿佛看到了藏羚羊灵性的奔驰和舞蹈,闻到了布达拉宫那千年旺盛燎原香火的味道,感觉到了肩上不知啥时就多了条洁白的哈达,嘴上有青棵酒的留香,几乎触摸到了长在冰山之巅开在我心中那朵美丽的雪莲。我的新朋友老股民提醒我,莫贪见好就收。我想,地质学家说喜马拉雅山山之巅还在长,我的“西藏旅游”还会长。二OO八那场雪过后,我正准备打点行礼,去约会西藏的春天,春天的鲜花,花丛中的藏人。一场没有征兆根本不想和不愿看到的暴乱,无情的撕裂了我的梦想,我的“西藏旅游”,就像千年不遇的雪崩飞流直下,我的股票几天时间就缩水一半,心里的那个疼啊痛彻心肺。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湖南人性格使然,我折翅“西藏旅游”后,就去苦心经营我的房地产的龙头老大“万科A”。我心想,万科人凭借“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做老实事”这一万科基本文化精神,创造了无数高楼大厦和财富奇迹。我心想,拥有了万科,就等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之上与财富亲密接触,就有机会赎回我在“西藏旅游”上缩水的财富。然而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偏偏不肯落进我的嘴里,相反地,根本无法料想的“5.12”汶川大地震,让四川老表饱受苦难。一句无法求证真伪的“10元门”事件,让大批股民纷纷逃离万科。股灾面前,我没有逃离,选择了坚守。一段时间在痛苦中熬过后,我才明白,货币战争中,有时坚守还不如逃跑。我收回再次缩水的财富的那一刻,嘴里有一种塞进大口花椒的味道。
困虎还得尤斗。当我抢收残兵败将再次杀入煤炭行业时,来到华尔街的风暴将我吹得东倒西歪。这次我算是彻底地深套了。像淮海战役中的黄维兵团,被深套得进退无路时,我才想起了被我忘记于脑后那个美国人叫林肯总统说过的一句话,我有两个主要的敌人:我面前的南方军队,还有后面的金融机构。套用林肯的话,我有两个敌人,一个是贪婪,一个是不知进退。才想起了精通货币战争游戏规则的大师宋鸿兵先生的衷告:金融风暴的整个过程就好像银行家在鱼塘里养鱼,一开始银行家就好像往鱼塘里放水一样地往市场大量投放货币,在得到大量的金钱后,各行各业的人就开始在金钱的诱惑下日夜苦干,努力创造财富,这个过程就像鱼塘里的鱼儿使劲地吸收各种养分,越长越肥。当银行家看到收获时机成熟时,就会突然收紧银根,从鱼塘中开始抽水,这时鱼塘里的鱼儿就只有绝望地等着被捕获的命运。跌倒伤痕累身后才知道什么叫痛心,谁叫我是那种后知后觉的蠢人。于是,被无法脱身的深套之后,我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于是,我在自己的QQ个性签名上留下了这样的关于货币战争的“名言”:股票缩水50%才明白什么叫痛苦,缩水70%才明白什么叫麻木,缩水80%才明白什么叫轻松。我说的轻松,是战败之后“要死男人那个狗东西朝天”的感觉,这种大义凛然里有几多的无奈复无奈。
股票被套牢了,但心是不能被深套的:没有一颗好的心脏,没有一种风险意识,不懂得战争游戏规则,就不要轻言货币战争。不知道是哪一位作家制定的二十三条军规中有一条,战争让女人走开。我想再加一条,货币战争让没有失败和胜利准备的人走开。
求求你,别再管我叫爷爷
怎么也不敢忘记我成为别人家孩子的爷爷那个日子。
那是一个冬日刚至,一大串雨霏连绵的日子刚走的一个下午,一地金黄色的灿烂阳光毫不吝啬地晒满公安局的院坝。几个估摸至多不过读小学一年级的男孩在阳光下摆开了战场杀起象棋。男孩的无邪和阳光的温暖,不知觉间把我从三楼的办公室牵引到院坝观战。男孩跳马架炮出车进兵,没几招就攻入对方城下。我心想,毕竟是公安院坝里跳大的孩子。看另一孩子苦思不得其解,就不想再做看棋不言的真君子,忍不住给他指点迷津。几个回合,男孩招架不住了,抬起头讨好地对我说,求求你,爷爷别再帮他。爷爷?我的心就好像急速奔驰的汽车,碰到一个绕不开的碍格停了一下。再看那孩子,再心想,怪不得是公安院坝里长大的孩子,看人的眼光和他爸看犯罪嫌疑人的眼光一样地毒辣。
叫我爷爷?我怎么一不小心就变成了爷爷呢。印象中,爷爷的概念,就是那种因为有孙子摔破碗偷着乐,就是那种坐在岩墙上抽着旱烟,看夕阳慢慢落土的老人。记得小时候,我手偏,吃饭时摔破碗倒成了我的家常便饭。每当吃家常饭时,我喜欢边吃边玩,吃玩之间通常不经意间就将瓷碗摔到地上,瓷碗总是不经事一摔就碎。这时,我娘就喜欢骂我,你这个破手,老摔破碗,明天让你用手抓饭吃。这时,总会轮到我爷出面说事,骂什么骂,有孙子摔破碗是好事,没人摔碗了莫好?说完爷爷照旧会引我到灶房的坪坝里,坪坝边的岩墙上,一边吧搭吧搭地抽他的草烟,一边用他粗粗的老手擦去我的鼻涕,一边坐看天边山边火红火红的夕阳。后来我渐渐地长大,长大的标识就是吃饭时不再摔破碗,而且在一个名叫葫芦保靖二中的学校讨得一个教书的饭碗,还给爷爷找了个在城里上班的孙媳妇。每个周未我从葫芦去城里看老婆,要趟过十五道葫芦河,翻过一条高高的大坡,再经过我家,又走十里弯弯蛇行的山路,到一个名叫长潭河的地方搭班车。路过家门口时,我可不敢三过家门而不入,一进门就大喊,爷我给你打酒来了。我爷就应,孙子,你娘上山做工去了,饭在篓子里。而如今,这些往事曾成追忆,我的爷爷舍我而去已有些年了,我再也听不到爷爷那有娃摔破碗是好事,听不见饭在篓子里的那专属于爷爷的温和声音了,而且别人家的孩子开口叫我爷爷了。
那娃叫我爷,是不是我真的老相毕露了?那晚回家,我做的第一件事是从妻子包里取出镜子,镜子构画出我的样子:身长五尺不卖烧饼,腰围三尺还未脱贫,肥头大耳不见青山。矮为父母所赐,胖是因为现在生活好了,这二条不应当是娃叫我爷的原因。我估猜,娃叫我爷的理由应当在我的白发上。凭这个,孩子只看动漫,不看新闻,娃没看见新闻里的人物六七十岁了一个个头发都黑亮黑亮的。我只是没有往头上“刷漆”,不过是用我的白发向世人展示一种生命的真实罢了。凭白发,孩子你可不能叫我爷啊。也许是那孩子用明亮的眼睛看出了我的心老了?也不对啊,感觉自已心里还留得住春天。春风一吹,打亮那一山一山的花朵,我一门心事会想,是哪个聪明人第一个拿鲜花比喻姑娘的美丽呢?白天看孔雀开屏,晚上枕着青蛙渴望异性的春之声,我竟然能够失眠,竟然还能够心动,心尖尖上竟然渴望发生一个春天的故事。于是,就对梦里春姑娘抒情:鸟儿用翅膀想念天空,山泉用奔流想念大海,我拿什么想念你呢。于是,牵着妻的手在大街行走,大老远有花一样的姑娘飘过,我也会情不自禁打起野眼,如果感觉妻在意着,也会风风鼻子闻香识女人。如果没有激情,我对春天怎么会这么找得到感觉。孩子,我真的不想老。
我真的不能老。孔子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人在不惑与天命间,肩上的担子好沉好重,我真的不能像爷爷那么老,老的让我没有脚力不能挑担前行。我乡下还有一个比孔夫子“六十随心所欲不逾规”还老二十岁的老母亲。老娘一个人孤伶伶地守着那栋充满我们哥兄老弟笑声和屁骚的老木屋,一个人耕耘那份供我成长的老娘土。我的女儿考上大学后,我和妻请娘下城和我们一起过。娘不肯,她说自己不习惯城里那种生活,说自己一天没看土地就不得快活,说让我作古的父亲一个人睡在乡下的黄土里自己不放心。我们乡下有句代代相传的语录,一辈子要个娘。娘还在努力为我担当,我又怎么敢言老。俗话说,为人不自在,自在不为人。女儿考大学的心算是操过了,可是一年二万元的学费生活费用,对于工薪阶层来说,绝对不是一副轻松的担子,我又怎么敢老。
儿时,童年伙伴相互骂架,总喜欢没大没小地充大,我是你爹,我是你爷爷。可是真到了别人家孩子叫我爷爷的这天,我却怕老了。人到中年,生命中那些必须担当的生活之重,压了不能喊累,重了不能放下,风来了得大声说娘别怕有儿呢,雨来了得说孩子别怕有爹呢。那娃儿,别再打击我。求求你,别再管我叫爷爷。
作者:龙明勇
编辑: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