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图湘
腊月了啊!老公公郁郁地说。
要过年了。老婆婆无声地叹口气,说。
两个老人若有所思,倚在门口,不约而同眺望寨子东边。
旮旯寨东边,雄纠纠站五棵合抱粗壮的枫香树。大树间那块篮球场大小的地坪里,有许多乱七八糟的车辙。一条简易公路从这里通往县城。寨上唯一的一辆中巴车,常孤零零在地坪过夜,早晨才载了客,嘀嘀嘟嘟唱着,去了;下午又嘟嘟嘀嘀唱着,回来。
自进腊月,老公公下午就去那大树间地坪转悠;老婆婆也不由自主抬脚,走进那大树间地坪。俩老心照不宣,目的如一。远处山湾里刚现出中巴车蠕动的身影,忙用目光粘住,不紧不慢地拉进大树间地坪。又迎上前,眼巴巴望车门里走出来的男男女女,急切地辨认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直至人去车空。两个老人这才默默相互搀扶着,不无惆怅地往冷清清的家里走。
日子往腊月深处加快了步伐。那五棵高壮挺拔的枫香树,好似故乡高扬的呼儿唤女的大手。外出打工的旮旯寨人仿佛看见了这只温馨的手掌,正如潮涌一般,从南方北方西方东方而来,一群群挤上了那中巴车。
中巴车回来的时刻,原本呆若木鸡的老公公老婆婆便一下子兴奋起来,眼也亮了,脚手也麻利了。挤到车门边,迫不及待辨认那些风尘仆仆的乡亲,又一声声打着招呼,转来了噢?听对方一声声回答,转来了转来了,快过年了嘛!
就象火车站的工作人员迎接火车进站,老公公和老婆婆每天中午,便不由自主离了家,去五棵大枫香树下,静静地等候……一天又一天……
转来了噢?
转来了转来了,快过年了嘛!
……又拖着沉重的双脚,回冷清清的家。
腊月二十六,中巴车上的人又一个个走了。老公公和老婆婆怅然若失。那一张最熟悉最惦念的脸,仍然没有出现。
有人捎来一个信封。手颤颤拆开了,老公公和老婆婆看见八张百元大钞和几行熟悉的字迹,又立即抓住了中心词:火车票难买,过年不回家。
紧紧捏了那几张大钞,刚刚感到掌心有一丝儿温暖,鼻腔又一阵阵发酸。
……
大年三十,老公公和老婆婆身不由己又去了大树间地坪。最后回来的一趟中巴车上,依然没有两位老人焦渴的憧憬。旮旯寨上空,过年的鞭炮声已此起彼伏。
终于燃放了不该自己燃放的一挂鞭炮。老公公和老婆婆默默关上大门……丰盛的年饭桌前,只有两颗花白的头,两张皱纹密布的脸。
老公公端起酒碗,邀老伴,过年了!
老婆婆捏起筷子,响应老伴,过年了!
酒碗只在嘴边碰一碰,就放下了。
筷子仅往菜碗沾一沾,又缩回来。
老公公一口气叹进了肚里,努力地笑一笑,复举酒碗,说,过年了!
看见那不比哭好看的笑,老婆婆忙扭过头去,不住地揉眼睛。
鞭炮声渐渐远去,夜色越来越浓……
突然,老公公昂起了头,老婆婆伸直了腰。两个老人异乎寻常的敏捷,冲到门边,呼啦一下打开大门。那张惦念经年的脸倏然撞进双眼,那化成灰烬也认得出的身板,一下子扑入胸怀。农家小屋里,两朵龙爪菊欣然怒放!
老公公埋怨,不该花五百元买一张“黄牛票”,还是硬座火车票,比往日翻了两番啊!
老婆婆唠叼,天长路远的,没转来就莫转来了嘛……
有人问那年轻人,你不是决定不回乡过年了吗?
因为那个提问,我改变了初衷。
提问?
是的。问我们所有的年轻人,我们还能同父母过几次年?
来源:红网保靖站
作者:彭图湘
编辑: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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