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先文

双宿双飞  商暖仁 摄影

　　“老黑什么时候才会和我表白呢?”

　　最近饭饭一有空就想这个问题。

　　老黑猪如其名，是一头黑猪。但老黑其实并不老，只是由于经常作皱眉思考猪生状因此早早就有了抬头纹而得名。老黑却欣然接受了这个不太好听的外号，他的理由是：从猪的角度来看，老实在不是一件坏事——和人类相反，“小鲜肉”才是猪们最忌讳的称呼。

　　作为一株竹笋，饭饭也是很害怕人类的。虽然他们很喜欢颂扬竹子的风骨，但更多人喜欢竹笋的风味。在地底的黑暗中，妈妈就不止一次告诫过她：钻出土壤的时候一定要找个隐蔽的位置，不然就会被人类挖走吃掉。虽然饭饭不知道“吃掉”是什么意思，但从妈妈严厉的口气中推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于是饭饭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冒出的一点尖尖藏在竹叶堆里，每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饭饭紧张地环顾四周后，决定露出头享受一会儿久违的冬日暖阳。就在她晒的正惬意时，一团阴影突然笼罩在了她的头上，饭饭尖叫一声就想往竹叶堆里钻，却无奈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长高了不少，怎么躲藏都会露出头来。饭饭只好放弃了挣扎，闭目待拔。但等了半天，想象中的剧痛迟迟没有到来，只听到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她好奇地抬起头，最先看见的就是两个大大的粉红色鼻孔，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鼻子后面是一对乌黑的大眼睛，正同样好奇地盯着她。这么丑，不像人类啊。饭饭正想着，大眼睛先忿忿地开口了：“你就是竹子?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胆子还这么小，那个什么什么桥还说什么‘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哪里比你差了!啊!我才不是肉，呸呸!”虽然这家伙长得有点吓人，但事关种族的自尊心，饭饭心里顿时涌出了一股勇气：“我是竹笋不是竹子!等我长成竹子就比你好看!好看好多倍!好多好多好多倍!”老黑用怀疑的眼光扫视着她，从大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等着!”

　　后来老黑就经常来看她了，一开始总是装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板着脸监督她的生长情况，警告她不要想逃避。后来老黑的话就多起来了，脸也板不下去了。他和她说很多新奇的事，很多也是他在人类看电视的时候偷看到的：比如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岛啊，岛上有很多猪无忧无虑地生活，没事就在海水里游泳，饿了就吃岛上的果子，简直跟天堂一样；比如在很远的西南方有一个地方叫云南，一年到头都是春天，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特别漂亮；再比如也是在西南的有个地方叫四川，有一种动物叫什么猫的，看起来挺老实，身上黑一块白一块，心却特别黑，不仅吃竹笋，更是连竹子都不放过......饭饭吓得脸都白了，老黑大笑起来，说瞧你这白的，跟米饭一样，以后我就叫你饭饭吧。饭饭哼了一声，却没有反对，因为她想起老黑说过，米饭是世界是最好吃的东西，没有之一。

　　相熟了之后，老黑还经常和她说自己的梦想。每当这时，老黑的呼吸就哼哧哼哧地急促起来，他一边举起一只蹄子指向南边一边吃力的保持着平衡：“我要去找一座荒岛，在上面过一辈子，每天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句诗他从电视上听到后就念念不忘，隔几天就要念上一次，一个猪圈的猪都被他烦的不行，只有饭饭会不厌其烦地听他说。你的梦想是什么呢?老黑问饭饭。恰好吹来一阵风，饭饭很茫然地摇了摇头，换来老黑一顿鄙视：“做猪要是没有梦想，和腊肉有什么区别!”饭饭就笑着说：“我是竹笋啊~”老黑就没话说了，只好哼哼唧唧地摇着尾巴回猪圈。

　　其实饭饭也想去海边啊，可是妈妈说，在那里她活不下去的。

　　随着年关接近，老黑的话就越来越少了，因为皱眉而产生的抬头纹也越来越多了。突然有一天，老黑对饭饭说，他要走了。饭饭的心里咯噔一下，努力让自己表现地若无其事：“你不是还没学会游泳吗?”“来不及了。”老黑摇了摇头，用沉重的语气告诉她，就在昨天，那只虽然很懒但是心地很好的花猪阿花因为长的太胖，已经被主人卖给屠夫了。“可是你经常上山来锻炼，并不胖啊!”饭饭替他辩解。“今天早上我听到主人说，我这样的最适合做腊肉。”老黑苦笑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

　　饭饭也沉默了。

　　“跟我走吧!”老黑突然抬起头，大眼睛闪着光。“可是我不能去海边......”饭饭嗫喏着。“我们去云南!”饭饭一下呆住了，半响才回过神来：“可是......可是你的海......”“我最近才知道，云南也有海啊，叫洱海。”老黑笑的比冬天的阳光还温暖。“老黑。”“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那个......这个......你先准备一下，两天后我带你走，到时候再告诉你。”不是说猪的脸皮很厚的吗?饭饭看着老黑慌张离开的背影恨恨地想。

　　两天的时间一转眼就到了，老黑叼着一个花盆偷偷从房子里溜出来，步伐轻快地往山上走去。突然，他愣住了——就在他的前方，一个背着背篓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向饭饭走去。原来不知不觉中，饭饭已经长大了不少啊，但这瑟瑟发抖的样子一点没变嘛，真是没出息。老黑一边想着一边往小姑娘背上撞了过去。

　　小姑娘的哭叫声很快引来了人们，老黑并没有逃跑，他之前抓紧时间把一堆草盖在了饭饭身上。

　　不要啊!

　　你走啊!

　　快走啊!

　　老黑第一次没有听饭饭的话。然后饭饭看着老黑和几个壮汉搏斗。老黑倒下，站起来。

　　老黑倒下，站起来。

　　老黑倒下，用尽力气朝她微笑，张着嘴好像想说什么，却最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后来老黑就被拖走了，她知道他的归宿。

　　于是饭饭沉默着，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吸收土壤中的养分，去吸收阳光，去吸收雨露。终于，她越长越高，雨后春笋，亭亭玉立。

　　只是心里越来越空。

　　终于在一天，她如愿以偿，被一双手拔起，带到那座房子里，剥去身上粗苯的外壳，洗净泥土尘埃，露出洁白光滑的身躯。

　　在砧板上，她看着旁边熟悉的躯体，笑着说：“嘿，我来了。”

　　那天做客的客人吃到竹笋炒腊肉这道菜时突然沉默了一会儿，面对主人的疑惑，他解释说这道菜很奇怪，是他家乡的味道。

　　主人笑了：“怎么可能呢，云南离这里这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