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舞 风 摄
家里的阳台上,摆放着一砵花盆,盆里种养的是一种叫“春兰”的兰草。这是山里很容易寻见的一种花卉,它在我家的阳台上已居住很多年了。
大约二十年前,一位之前从未谋面的故乡人来我供职的单位推销他的兰草,他是经我的熟人介绍找上门来求我帮他推销的,但买卖没有成交。离开时,他送我一大束兰草,我莳弄不了那么多,就随意捡了一株留了下来。而这株兰草就长成了眼下阳台花盆里那蓊蓊郁郁的一大蓬了。
有关春兰的植株形态,《植物名实图考》有如下记载:“春兰叶如欧兰,直劲不欹,一枝数花,有淡红、淡绿者,皆有红缕……绿者团肥,宛如燃蜡;黄者瘦长,缕以朱丝。”在中国传统的审美视野里,兰花,一直被视为人格高洁之象征,深得文人雅士之珍爱和崇尚。南北朝时期陈朝的周弘让,曾写过一篇《山兰赋》,其文称“爱有奇特之草,产于空崖之地,仰鸟路而裁通,视行踪而莫至”。显然,周弘让的描述有夸张之饰,它意在说明此种花草非等闲之物。
一株兰草,本自生长于幽谷。它经某人采挖,转手卖给生意人,又经车载运输来到城市,如此辗转流离最终落脚到我家的阳台,这过程,亦如一粒种子经鸟的消化渠道随粪便排出,从此山来到彼山,两者都纯属偶然。但在我看来,它是上帝之手有意而为之,正因了上帝之手的精心布局,大千世界才会显得如此精彩和充满传奇。
我是一个连自己都收拾不到家的懒惰之人,哪有心思耗费在莳花弄草的琐碎之上。而且,我也见多了这样的养花之主,他们贪多而疏于管理,阳台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因缺失营养和水分,蔫巴巴的,萎靡不振,株株简直就像是非洲沙漠里的饥民。如果将花草莳弄成这样,我宁愿不去当一个花主。时下,不少年轻人倾心于养宠物。养个猫呀狗呀什么的,尚能让人接受,至于养鼠养蜥蜴养蟒蛇之类,听了就毛骨悚然,对于此类嗜好,我是一万个不理解。有一次在大街上遇见一位打扮得很潮的年轻女子牵着宠物狗“叮叮当当”走过,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狗和女主人一样时尚,穿着花花衣,脖子上环绕着一圈珠项,项下悬挂着精致的铃铛。旁边的一位老妇人忍不住发话了,你看,现在年轻人的心思全都花在狗身上了,用花在狗身上的时间去孝敬父母或公婆不是更有意义吗?话语中带有讽刺,老妇人说的应该没错,试想一个几乎将全部精力都聚焦于自己和身边宠物的人,还会有剩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尽孝道?这不能不让人产生质疑。
我虽懒惰,但照顾阳台上那一盆兰草,我还是倾注了心思。每隔三五天,我就会给兰草浇洒一次水。有时择菜去掉的菜叶没有扔进垃圾袋,放入花盆里就充作了有机肥料。如遇外出一段时间不在家,临行前,我总要嘱咐妻子不要忘了定时给阳台上的兰草浇洒水。因管理比较用心,兰草长势旺盛。长势旺盛的兰草在花盆里一直保持着十几枝的数量,天地万物皆有灵性,它们会根据置身环境条件理性地控制种群的规模,不多也不少,恰到好处。
曹雪芹《红楼梦》第一回有这样的情节,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一“降珠仙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为之灌溉。后来,“神瑛侍者”下世为人,“降珠仙草”为酬报“神瑛侍者”的灌溉之德,也投胎转世来到凡间,要把“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这先后下世为人的便是小说中的主人公贾宝玉和林黛玉,宝黛二人因了前世的这段因缘,红尘中的二人便演绎了一曲缠绵悱恻的爱情的绝唱。肉身凡胎的我,绝不奢望自己也有一段今生来世的传说。
养主和养物之间,普遍存在着主子和附庸、占有和被占有、支配和被支配的关系。而我和阳台的这盆兰草,仿佛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契约”,我灌溉以清泉,它回馈我以芬芳和绿意,完全是君子与君子间的协定。这株兰草迁于幽谷,落户到我的阳台,伴我多年,我也早已视它为家中的一员了。
大凡世间的赠物显示其价值和意义,无外乎两种:一是赠物自身所具有的宝贵价值,如古代宫廷御赐诸侯大臣的各式珍宝;二是赠物因赠者的身份而彰显其珍贵,如情人赠送的荷包,母亲送儿女的布鞋等。然而,世间也有一种赠物,它和赠者的身份无缘,更与赠物本身的价值无关,譬如,我家阳台的这盆兰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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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团结报
作者:覃彪文
编辑: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