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健 摄

　　春节回家，看见家门口的空地上有几盆兰草，青翠惹人，在背后单调的墙体和地上沉寂的沙土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有生机。父亲望见我在欣赏他侍弄的兰草，建议我拿几盆喜欢的去学校养着玩，还说山里有很多，下次他进山多挖点就是了。

　　我发现靠右边最茂盛的那盆兰草，从杂叶重生的根部冒出一个花苞，蓄势待放。花苞由花梗长长地托举，足有一指多长，满身的淡灰色条纹，周身黏着雨水滴落时弹起的泥土，显得黯然无色，加上草叶覆盖，暗淡平凡。也许，待到他日花开清香袭鼻时，主人才会惊觉它的存在，喜出望外，啧啧称奇，逢人便夸，满脸得意。

　　寒冬过去，春阳高照，淡雅的兰花香气弥漫，渐渐地催化开乡野沉睡一冬的泥土，春天开始闹腾了，农人们纷纷忙碌开来，泥土的味道夹杂着兰花的清芬，宁静的乡村又多添了几分诗意。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位农民，养花种草和他沾不上边。他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在艰苦的岁月里成长，为了温饱而四处奔波劳作。我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母亲。母亲说，自你有了工作后，家里的负担减轻了，你爸的时间多了，闲不住，一有空就跟村里人吆三喝五地去挖兰草，回家试着栽种，自娱自乐。去年他还养了一条小黄狗，那狗整日像个跟屁虫似的粘在他脚后跟。

　　母亲说完，眼下四处搜索，喊了几声“噜噜”，一条摇着尾巴的黄狗迅速地跑到母亲的身边，围着母亲不停地来回转圈，母亲伸手轻抚它的头，它像个调皮的小孩似的蹦蹦跳跳。我感觉到，父亲真的变了，脑中浮现出父亲沿着山谷攀爬的身影，搜寻兰草的踪迹，后面尾随一个调皮的“小家伙”……

　　父亲熬过了清苦的岁月，往后该好好享受清静的日子。

　　回学校的那天，我没有带走一盆兰草，临走时，走进院落向它们一一告别，希望它们安好。我是喜欢兰草的，但仅仅是喜欢，还谈不上喜爱，因为懂得不够多，不够精通，不能像古时的文人墨客那样对兰草如痴如醉，将兰草写入诗词中、绘入画中、甚至把自己的灵魂幻化作兰草般深居幽谷，与世隔绝，怡然自得。读书时，在美术教材上见到过有关兰草的画，鉴于当时的欣赏水平较低或是年纪太小阅历太浅，真是看不出画儿好在哪里……可美术老师却点评得绘声绘色，滔滔不绝，近乎沉醉。见我敬爱的美术老师对“花中四君子”近乎痴狂，我将它们埋藏在心底，惦念着将来一定要重新认识它们、懂得它们。

　　每年开春后，我会去一个花圃赏花，踩着悠闲的脚步，伴着温暖的阳光，自由地穿梭在花草间。这个花圃是我的一个中学老师闲暇时摆弄的，他从小爱好花草，追求名贵的兰草，他从未间断过，他还拜一位研究兰草多年的老师傅为师。花圃里的兰草在镇上是有名声的，种类较多，吸引着想认识兰草的人前来这里观看。它们被种在一个个考究的花盆里，统一摆放在一处规划好的阴湿的角落，阳光几乎光顾不到，盆与盆的间隔不远，刚好够兰草生长时伸展的空间。

　　老师告诉我，兰草的花是判断兰草是否名贵的重要依据，一看花的颜色是否纯正，二看花型是否像梅瓣型或荷瓣型，三看舍瓣是挺直还是微卷，四闻花香是否淡雅，具有这些特征的兰草通常比较珍贵，摆在老师花圃里的兰草是普通的春兰和惠兰。初次听老师这样介绍兰草，我感觉新鲜有趣，不知不觉对兰草的认识似乎多了一些。

　　阳春三月兰花香。择一个温暖的周末，换一身旧衣服，跟门口的阿姨借得一把柴刀，邀请一个爱好兰草的同事带我进山寻兰草。

　　带着一颗虔诚心，我一步步地接近兰草。环绕吕洞山，四野高山林立，河流交错，峡谷纵横，这里的环境最是适宜兰草的生长。我的同事是本地人，他经常在周末空闲时进山挖兰草，然后把兰草种在盆罐上，摆满自家的阳台。我们沿着公路骑车前行，公路一直延伸到山脚，两边青黄相接，鸟声不绝，溪流潺潺，沙石流光。到了山脚，停车步行，同事用手指着不远处半山腰那一片茂盛的乔木，说：“你看，那里应该有兰草，去年我在那儿挖了一株。”

　　放眼望去，看似不远的地方，却花费了近一个小时才爬到。此地湿润，坡度平缓，满地腐蚀的落叶，散发出阴湿新鲜的气味，久闻不厌，脚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可以听得见未被腐化彻底的树枝折断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在起脚落脚间，大地配合我的节奏唱出美妙的乐音。同事搜寻着，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柴刀开辟道路，一边用眼睛左右瞄看。不一会儿，他带我来到去年挖兰草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被树叶虚掩的小坑，那是他去年进山寻兰留下的标记。此时，山谷空旷、明净，微风拂面，透过一阵清爽，这样的风水宝地聚集着天地精华，是养育幽雅“君子”兰的好地方。立身此处，兰香萦绕，恍如置身一片优美的绝境中。

　　同事在离小坑不远处的幽草间发现了一株正开花的兰草，他激动地叫喊着：“这里有一株开花了，快来，快来!”

　　枯叶间长出一株兰草，草色青嫩，丰润饱满，色泽沉实，翠绿欲滴；花瓣泛珠，洁白晶莹，红点点缀，啊———美极了。轻轻地凑鼻临近花身，生怕自己的动静惊动了它，深深地吸一口气，啊———香极了!

　　这株开花的兰草周围还生长着四株，都是含苞待放。我以为这片山林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兰草，开始在别处仔细地翻找，我太天真了，忘了兰草是择地而居的“隐士”。

　　自由生长在大自然里的兰草，彻底颠覆了我之前对兰草的印象，被移栽的兰草，美则美矣，却失去了它的本质，没了天地的精华，缺了自然的灵气，少了大地的生气。此刻，我觉得眼前这几株普通的春兰也甚是珍贵了。

　　许是我太矫情了，想到我们是挖兰草来的，开始犹豫不忍。同事见我迟迟未动手，只对那几株兰草发愣，脸色由激动突然变得凝重，他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说：“一个地方的兰草我只挖一株，去年我挖了，今天带你才来这里，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背身走到干草边坐下，抽烟去了。

　　我们两手空空地下山，身后飘来一朵白云，似乎是来擦拭我们留下的痕迹，回望那片山林，心里莫名的轻松喜悦……

　　春兰依依君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