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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潭河,湘西最后的车渡口

来源:团结报 作者:方君才 编辑:易果 2017-12-20 10: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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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记事起,长潭河就横亘长满岁月青苔的车渡,没有人记得那会儿长潭河的叹息。车渡口是湘西两个穷乡僻壤的分水岭,河这头是水银,河那头是涂乍。

  清清的长潭河从白溪关肆无忌惮地注入酉水。没有车渡口的时候,爷爷的爷爷在这儿撒过网,放过排;阿婆的阿婆在这儿洗过衣,唱过歌……鱼是野鱼,虾是野虾,溪是清浅的泉,泉流成潺潺的溪。

  龙阿婆背一篓苞谷粑,从涂乍渡口挤上渡船去赶水银场,随后一头牛上了船,一只羊上了船,一辆手扶拖拉机上了船……河床的上空飞着叽叽喳喳的小鸟。

  晨雾散尽,天亮了,水银场露出了淡淡的鱼肚白。乡场赶早,谁来得早谁就能占上摊位。卖马湖旱烟丝的,卖葫芦酸鱼的,卖复兴阳桐梨的,卖铁器家式的……沿坡路往上行,叫猪儿场,以猪崽子交易为主。

  水银场是一条窄窄的巷,明朝曾为湘西军事防御带,大小碉堡不计其数,这儿曾有军队驻守,对吕洞、水田一带苗区实施严密的城防布控。

  龙阿婆六十五岁,涂乍人,田土到户,她耳不聋眼不花,起早贪黑,是长潭河一带出了名的勤耙苦做的老太太。之于龙阿婆,有很多不同的故事版本,生于斯长于斯,我根本无法想象,长潭河曾有过那么多暗黄的饥馑。我是典型的背离故乡的人,我依然深爱生我养我的故乡。也许我只是偶尔变成了候鸟,重复南来北往不断迁徙的过程。这种过程让我掉泪。

  龙阿婆的腰早早佝偻了,她是长潭河最勤劳的农家。龙阿婆种火焰米,种早苞谷,种迟苞谷……火焰米是在山岭放火焚烧山上的杂木野草,留出一片空地,直接把小米撒在草木灰上,秋天便生长出来沉甸甸的小米穗儿;原生态早苞谷和迟苞谷都有产量低的特点,只有正清明种下的包谷高产。若论口感,早苞谷和迟苞谷浸透明前或者寒露的清冷,味道甘洌,做苞谷粑是上好的原料。龙阿婆剑走偏锋,专种早苞谷和迟苞谷用来做苞谷粑,属于那个年代最具经济头脑的一代人,创造了人无我有、人有我好的营销神话。

  龙阿婆也曾有过家,男人水生是长潭河的水鹞子,一个猛子从河这头可扎到河那头。水生25岁时到长潭河放水船翻船了,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龙阿婆站在渡口等水生回来,一直等到头发花白,她这一辈子就等在长潭河的家里,等她的男人。

  水银场和涂乍场一样,一杆烟的功夫可从场这头走到场那头。田土到户,长潭河人不再像生产队时代那样饕餮,龙阿婆的苞谷粑似乎也不是太畅销,但她很乐观,卖完了就割二两黑猪肉,没卖完二两黑猪肉也跑不掉的。龙阿婆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活着,感染着每一个赶场人。

  日头上三竿的时候,水银场就散了。乡下人赶场直截了当,该买啥就买啥,大街小巷闲逛的大多是二流子。

  龙阿婆称二两肉,搁在背篓头走回涂乍。和龙阿婆回去的还有米溪沟的三个小学生。车渡在河对岸,用木棒拉钢绳过渡,速度是极慢的。几个孩子免不了你推我攘。那天发生的事,河对岸看得很清楚,最先掉入水里的是胖墩,胖墩顺手给二华也带下了水。吃迟苞谷粑的季节,河水乍暖还寒,从没人见过龙阿婆佝偻的身影如此敏捷。她跃入长潭河,就像当年的水鹞子水生,一个接一个把孩子托上岸。

  河对面的水手拼命拉钢缆,十来分钟才靠近龙阿婆。大家七手八脚把龙阿婆拖上船,发现龙阿婆的背篓已被水冲远了。河面上飘着一两张苞谷叶。阿婆的脸色有些苍白,哆嗦着说不出话。水手老贵脱下了棉毛衫,还是温暖不了阿婆的身体。龙阿婆毕竟年纪大了。

  后来龙阿婆再也没赶场。龙阿婆到渡口救人受了寒,一直没治好。一个月后,阿婆去世了,长潭河再没有人做得出那样香甜可口的苞谷粑,再没人种火焰米了,再没人佝偻着腰早早地去赶水银场。

  车渡口还是跟从前一样,码头长满岁月的青苔,只不过来来往往的车辆比往日多了些,它依旧那样寂寞。

  长潭河,湘西最后的车渡口,它映在过往岁月的眸子里,一直不肯老去……

来源:团结报

作者:方君才

编辑: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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