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四年,再来清水古渡,我依然年轻,古渡却熬不过四个年头,如今苍老、颓废、孤独地蜷缩在酉水左岸。
古渡原属保靖县清水乡,撤乡并镇后,清水乡并入复兴镇。清水小街本就窄而短,两边的店铺少而小,乡政府机构一搬离,原本就清净的街道就越加冷清了。清水虽属保靖县辖区,但距保靖县城有二十多公里,反而和邻县花垣县城就一河之隔。清水人逛街、购物、做买卖都往花垣。这样一来,酉水河左岸的清水古渡,自然而然就成为清水人往返花垣县城的必经之路。
对于侠客而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对于商人来讲,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从码头上清水街道的那条石板阶巷子,乘渡船过河的人络绎不绝。巷子两侧的房屋,不是把门朝巷子开,就要在朝巷子的那墙面掏出个卖货窗,门里、窗里摆满了烟酒杂货,渡口的这条小巷成了清水生意最好的地方。
而如今,我带着四年前和我一同前来的尼康相机,拍下来的却是另一番模样。朝巷子的门全都关着,落上的铁锁锈迹斑斑。渡口左侧,那个卖包谷酒、米酒的酒家已闻不到酒香。酒家墙外用作贴小广告的黑板,很久也没人来贴小广告,旧广告被雨水侵蚀,糊作一墙,早已看不清字迹来。渡口坚硬的石阶上落满了枯枝败叶,野草抓住了岁月的缝隙,从石缝里钻出来,东一撮、西一撮长得老高,如今也被冬日的寒风吹得枯黄。两条木船,被遗忘在渡口一角,烂的看不出船的细节,只能隐约看出船体的轮廓。
还好今日有暖阳,金色的阳光用色彩和温度慢慢涂抹萧瑟的渡口,慢慢柔化一江远去的酉水。冬日的酉水,将一头披着的长发扎成一束,这一扎,河水变窄、落了下去,终年沉寂在河里的石头冒了出来,也裸露出一大片河滩。水一瘦,三三两两的船只在细细的水面就拥挤起来,有的船干脆躺在干枯的河滩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和一位住在古渡旁晒太阳的老人聊天,老人年过古稀,家就住渡口附近。我问老人清水古渡有多古,老人说清水有人就有渡口,要具体就找不到年头了。
古渡“古”的我无法知道它什么时候生,今天到这里,我却见到古渡垂暮,一个没有渡船的渡口,说是死去的渡口也可以。渡口有一座亭,两块碑。两块碑相邻,一块于一九九一年五月一日立,碑上刻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河道管理条例摘录》;一块于一九九八年十一月一日立,刻着《渡口守则》。渡口的亭子为正六边形,名春晖亭,亭有一联“纯鲈怀远客瀛洲而望江,故园情高缔长亭以折柳”。亭内有《春晖亭序》,看了序文,才知道这亭为一位清水台胞回乡探亲时建,看落款时间,亭子一九九三年建成。那位台胞选择在酉水左岸、清水古渡旁修建一座亭,当思乡之情逆流而上,也会从台湾游到这里来。
相对于古渡凋零,落叶满地,酉水右岸,花垣沿河观光带建的有声有色。要是入夜,古渡对岸的花垣县城万家灯火,而这里依然会冷冷清清,孤灯几盏。这种味道恰似春晖亭旁的那颗苦楝子,在冬日里结满一树苦涩。我又把目光转到两条废弃的船上,船与渡口,形影不离,盛时渡人,衰时同废,这一切都源于一座桥。
酉水下游,离渡口不到百米有座桥,一座年轻的钢筋水泥桥。桥能行人,能行车,一下子就拉近了酉水两岸的距离,过河如走平地,不用渡船一浆一浆的划,不用船篙一篙一篙的撑,也不用担心洪水来时候过不了河。古渡,无论摆渡了多少行人、多少故事、多少回忆;钢筋水泥桥,色调再灰白、再冰冷,线条再单调、再生硬,但桥有渡口不能有的便捷,那么带着故事、回忆和情怀的渡口就应该退让,退让给一座年轻的桥。
四季轮回,四个春秋,下一个四年,要是还来这里,我希望还能见到退休的清水古渡。过河的职责可以替换,但是岁月的符号刻在那里,谁也替代不了。没有这些符号,再有思绪逆流,也找不到靠岸的地方。多想和古渡做个约定,下一个四年,下下一个四年……古渡的石阶还在、石碑还在、亭子还在、那棵苦楝子也在……
来源:团结报
作者:麻胜斌
编辑: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