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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守望者

来源:团结报 作者:范 诚 编辑:易果 2018-07-23 11:44:29
时刻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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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发喜站在村道路口,远远地看见车来,伸手打着招呼。

  还是老样子。20多年了,除了头上添了一些白发,额头上多了一些皱纹,身子还是那么壮实硬朗。同他握手的那一瞬,一股力量像电流一样,传递到我的手上,让我感觉他并没有老去。

  这是2018年5月,我来到湘西保靖县普戎镇牙吾村,再一次见到张发喜的情景。

  张发喜绝对是普戎一带的传奇人物。深感到山里没有出路,曾经想方设法走出大山。若干年后,因为对故乡这块土地的依恋,又走回来,靠山吃山,成为当地有名的“药材大王”,养羊大户。依靠聪明的头脑,一双勤劳的手,率先致富,并带动了一批乡亲脱贫致富。

  故事回溯到20多年前。

  我是在湘西媒体工作时因采访认识他的,并结下很深的友谊。

  1995年,我第一次见到张发喜。那时的他,四十出头,中等个子,武武墩墩,显得十分结实。也许是天天晒太阳劳作的原因,面部皮肤黝黑黝黑,典型山里汉子的模样。

  张发喜所在的普戎乡牙吾村,位于湘西保靖、龙山、永顺三县边境人烟十分稀少的万山丛中。也是最古老的土家人居住地,当时,当地很多老人仍用土家语进行交流。

  那时,张发喜正在一个叫玻力坳的山中创办万亩药材场,搞得风生水起,我们慕名前去采访。

  汽车一路颠簸,到了普戎乡政府,便不能前行了。我们只好下车步行,大约要走20公里的山路。当时我们扛的是老式摄像机,机头加电池有10公斤重,比一挺重型机枪还沉。还有一个摄像包,也有10公斤。好在乡政府派了一个干部,还请了一个农民为我们背设备,顺便带路。

  这里是湘西典型的大山地貌,一座连一座,峰峦重叠,挺拔高峻,道路蜿蜒崎岖。

  我们在乡政府吃完中饭,然后出发,到目的地时,已经快天黑了。

  时值初夏,天气晴朗,太阳火辣辣,斜照在山头上。沿途山林一片翠绿。深沟里溪流潺潺,不时夹杂着各种小鸟的欢叫。野花散发着香气,随风扑鼻而来,令人陶醉。

  到了玻力坳附近,只见一座座山头上种植了成片的药材,黄柏、杜仲等,大的已有手杆子粗,小的也有大拇指粗了。带路的乡政府干部告诉我们,这是张发喜开发的药材场,已经种植好几年了,当时已有上千亩。张发喜正在组织劳力开发荒山,准备将这一带全部种上药材。他的雄心是将其发展成为万亩药材场。

  这时夕阳西下,将天空染得血红,让人体验到残阳如血的壮美与辉煌。远山的山影层层叠叠,影影绰绰,有如画家笔下的风景,更多一些大山的生气和神韵。

  接着天黑下来了,张发喜带着他的造林大军收工回来了。

  夜的大山万籁俱寂,偶尔几声鸟鸣打破荒野的宁静。当时农场尚不通电,居住条件十分简陋。我们居住的场部就是一座简易的木板房,其余的农民全住在工棚。夜里也没有什么文化活动,我们就在煤油灯下海阔天空地聊天,顺便了解张发喜的情况。

  张发喜告诉我们,他原来并不是造林的,而是卖树的,也就是做木材生意。解放初期,那时他还小,这一带全是两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树。但以后若干年无止境的砍伐,树木越来越少了。

  张发喜读了初中,在山里算是有文化、头脑比较灵活的人。后来在乡镇企业干过一段,主要就是买卖木材。若干年后,附近山中的树木被卖光了,他也几乎要失业了。接着到张家界桑植县的天平山林场打了一段工。天平山是湘西的最高峰,海拔有一千八百多米,山高林密,常有野兽出没。

  除了贩卖木材,张发喜的业余爱好就是打猎。他是普戎一带有名的猎手,只要不外出,几乎每天都有收获。

  同我们交谈时,谈起打猎,张发喜的眼睛顿时发亮。他告诉我们,打猎在山中又叫赶山、赶肉,猎手要熟悉猎物的生活习性。他在山中长大,跑多了,哪里有鸟、哪里有野猪、野山羊,他了如指掌。曾经有一天,他用网套了七十多只野鸡。而每年,都要打几头野猪和几十只麂子。麂子在湘西又叫野山羊。旁边有人插嘴道,他们家是不用养猪的,一年四季,野味吃不完。

  我问他,现在还打猎吗?他无奈地说,早就放下猎枪了。

  因为树木被不停砍伐,导致生态恶化,野兽野禽也越来越少了。山上的麂子被他打尽了,最后只剩一公一母,在它们的儿女被张发喜收拾完后,时常跑到他居住的对面山上哀鸣,仿佛是在求他手下留情。他良心发现了,自此,告别猎枪,离开家乡,到天平山搞副业去了。

  在天平山林场,虽然老板给他开的薪酬不低,但他总是不太安心。他常常想,家乡那么多的山地面积,遍地的青草,为什么养不活那些山民?他们为什么还要背井离乡外出打工赚钱?常言道,一方山水养一方人,难道这方山水已经无法养活老百姓了吗?像他自己,有技术,有经营管理才能,打工能赚到钱。但家乡那些老弱病残,凭什么外出赚钱呢?

  每想到这里,他就忧心忡忡。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他不满足于现状,他要想方设法带动乡亲们富裕起来。

  在林场,他接触了林业技术人员,一谈起森林遭到砍伐,生态严重恶化,都感到痛心不已。有什么好的办法吗?林业技术人员告诉他,只有栽种药材,发展经济林,既能绿化荒山,还有一笔不错的经济收入。就像存钱到银行一样,每年存下一部分,若干年后,就是一个小银行。在这种启示下,他毅然辞别天平山,回家造林来了。

  当时已经分田到户,他家人口多,约有五亩多水田,山地面积也有上百亩。他用一年多时间,把山地全部垦荒种上药材树。那时还没有租赁土地种植的先例,他用乡下的呆办法,用自家的水田与附近群众换山地,一亩水田可以换上几十亩荒山。如此一来,换了几百亩山,办起了成片的药材场。

  为了开发药材,他把当地的剩余劳动力全部组织起来,为他的药材场打工。为此,老百姓不出村子就可以增加收入。

  后来,乡政府看他这办法好,积极扶持他,协助他把附近一些荒山租下来,扩大了种植面积。

  在他的带领下,附近的老百姓也自发地开发荒山,种植药材,几年时间,把荒山秃岭全部绿化起来了。

  昔日的濯濯童山,变成一片片生机勃勃的绿色海洋。使普戎一带成为湘西州最有名的药材基地之一。这就是张发喜的功劳,也是我们要采访他的由头。

  在山上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采访拍摄,下午又跟着张发喜下山,到了他的家里。他的家在牙吾村的一个小山沟里,附近有几户人家,全是清一色的木房子,土家吊脚楼结构。因为时间久了,桐油油漆过的木房子黑黝黝的,像烟熏过的一样,十分古朴。

  张发喜在屋旁修了一排排羊圈,养了上百只本地山羊,老婆孩子就留在家里放养山羊。

  聊到养羊的话题,张发喜告诉我们,山上的野兽已经很少了,这么大的山,这么多的草,每年浪费真可惜,于是就萌生了养羊的念头。没想到发展得很快,几年下来,就成了养羊大户。附近农民也从他这里买种羊,都养起羊来了,增加了收入。

  张发喜最后得出结论说,山里人,没有别的出路,只能靠山吃山,一靠种植,二靠养殖,这就是山里人的出路。

  从贩卖木材到植树造林、种植药材,从一个猎手到养羊大户,张发喜走的是中国农民所走的一条理性回归之路。

  告别张发喜,我们回到吉首,写稿、发稿。很快,张发喜的新闻在湖南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连续播放出来,张发喜一时名声大噪,成为湘西名人。湘西很多老百姓也以张发喜为榜样,开发荒山,发展种植养殖业,很多人因此发家致富。

  此后,一别20多年,因为工作变动,我回到长沙,再没见过张发喜。

  这次见到张发喜,除了略显老一些外,张发喜还是那样意气风发,那样侃侃而谈。

  山里已经新修的通村公路,直接通到他所在的牙吾村。他带领我们去他们村寨。道路沿着峡谷穿行,坡陡弯急,崎岖而艰险。两岸不时闪过一些大树。张发喜一路为我们指引介绍着。

  到了一开阔处,他要我们停下车来。然后下车,来到路边。他指着远处的叠叠青山,告诉我说,对面那高山下,就是他当年的玻力坳药材场。原来的场部就在那山脊上。可惜后来因滑坡毁掉了。

  “滑坡?怎么了?”我忙问情况。

  他告诉我说,就在我们采访过后的第二年夏天,遇到特大暴雨。他带领几个员工守在场部。下了一整夜的雨,天蒙蒙亮时,他爬起来察看四周。突然看到山坡上有松动的石头滚下来。他警惕性很高,预感到有险情发生,赶紧把员工们叫起来,转移到安全地方。他们一离开,只听到轰隆隆巨响,整个山体大滑坡,原来的场部,场部旁的牛栏、猪栏、羊圈,全部滑到下面的山沟里。那些泥土,在大雨的冲洗下,变成泥石流,向下面不断涌去。他们一个个吓得脸色铁青,直庆幸跑得快,才没有生命危险。

  雨停过后,山体稳定下来。过了几天,泥石流凝固了,张发喜带着员工到下面山沟里去,想看看是否还有幸存的牛猪羊。但找遍了大山沟,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掩埋在泥石流中,连瓦片都找不到一片。

  几年的心血损失了大半,张发喜欲哭无泪。好在他栽种的那些药材林大部分已经长大,起到水土保持作用,没有受灾,多少给他一点安慰。

  张发喜是一条硬汉,自然灾害压不倒他。灾难过后,他重振旗鼓,继续种植药材,最多时,共发展药材5000多亩。

  其后,又扩大山羊养殖。

  他最初养殖的是湘西本地黄羊,这种羊容易成活,就是个子小,成长慢,收入不高。后来,他开始养殖波尔山羊。他是湘西最早养殖这种杂交品种的大户之一。那些波尔山羊与本地山羊的杂交品种,每只可长到两三百斤,长得快,肉质好,比本地山羊价格好多了。他养羊最多时有5000多只,牙吾村附近的山沟里,到处都是他的羊圈,光管理人员,就请了几十个。

  因为他积极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在当地威信高。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在该村支部书记换届选举中,他当选为牙吾村的党支部书记,真正成为带领群众脱贫致富的“领头雁”,这一干也20年多了。

  这几年,因受北方内蒙古肉羊的冲击,在本地养羊赚不到什么钱了,他才停下来。他已经快70岁了,体力差了,又辞去了村支部书记职务,在家里安心休息。

  我们聊了一阵,继续往牙吾村前进。沿途山高林密,各种大树挺立山头,显示出良好的自然生态。

  张发喜告诉我们,这是当年保留下来的唯一一片原始次生林,里面有几人合抱的红豆杉、红绸木以及各种野生树木,光国家保护树种就达20多种。还有各种保护动物,去年冬天下雪时,曾有村民发现疑似华南虎的脚印。

  张发喜介绍说,牙吾的地名,因虎啸之声“啊唔”而来,久而久之,演变为“呀唔”,后老百姓简写为“牙吾”。这里曾经为老虎出没之地,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家禽家畜常遭老虎等野兽偷袭,山中各种野兽成群。后来毁林种粮,生态遭到破坏,许多野生动物逐渐销声匿迹。好在这里山高路远,当时没有公路,木材运不出去,这片原始次森林才幸免于难。

  自从退耕还林、封山育林后,生态环境又变好了,野猪、野鸡、野山羊等动物一年比一年多起来了,甚至发现了久违的麝香。

  张发喜带我们爬上了牙吾的后山。

  登临山顶,放眼四望,万千景色,尽收眼底。只见玻力坳附近山峦,一层一层,莽莽苍苍。山上古树成林,树影婆娑。春天新发的树叶,嫩绿嫩绿,郁郁葱葱。山下是一个村落,几十幢木房子,鳞次栉比,屋顶炊烟袅袅,好一幅宁静自然的画图。

  我原来到这里时,因为任务在身,时间仓促,无心浏览这里的美景。这次登临,没想到竟然如此美丽。

  此次与张发喜的重逢,使我加深了对这块土地的认识。

  牙吾村,不仅有原始美丽的自然风光,更有艰苦创业的能人。优美的环境加上勤劳的土家人,一定会把这块土地描绘得更加美丽富饶!

来源:团结报

作者:范 诚

编辑: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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