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洞山福地仙境。 徐念生 摄

　　春到吕洞入画来。 向汉品 摄

　　层林尽染醉秋色。 徐念生 摄

　　张盛斌

　　湘西多景，景以山而生境。湘西多情，情因山而增趣。

　　在湘西，能够把景与情集于一身，进而能够像长在九山八沟里的苗寨，散发诗与画的光芒、飘洒歌与酒的醇香、彰显仙与神的风韵的山，恐怕非位于湘西州中部的吕洞山莫属了。

　　触生这样的感受，是缘于一次烟雨朦胧、云雾缭绕之日的吕洞山之行。

　　2018年12月21日，应保靖县吕洞山苗族文化研究会之邀，我们麻阳苗学会一行8人专程来夯吉村古苗寨参加“情系吕洞山 醉美苗族年”苗年文化活动。路途不远，我们打开手机的高德地图，查询好了高速优先出行线路，从麻阳县城到吕洞山镇，车程不过100公里。哪知这天冬雨连绵，又是第一次来这里，车不管行在高速路还是走在乡间水泥公路，都十分谨慎小心，速度大大地低于平常出行值数。加之行驶途中不留意超过了张花高速通向吕洞山镇最近的出入口，到达吕洞山镇夯沙游客接待中心时已是夜幕降临、花灯绽放。来到了吕洞山镇游客接待中心等于是绕了一个大圈，把本来不需2个小时可以到达的行程拖长到了近4个小时。但大家都为绕道到达吕洞山而幸运，因为沿途目睹了更多的烟云笼罩着的保靖县山水、人家、田园风光，静悠、舒恬、洁美地躺在群山怀抱之中，不露声色地看着我们从他们的腹地缓缓路过。

　　到达游客中心停车场，我们停下车来，接通了负责接待我们的联络员小石电话后，又返回一截乡道径直赶到活动举办地——吕洞山镇夯吉村。站在村部平地路灯下的小石，满脸洋溢着热情而略带歉意的笑容，一边与我们一个个握手问候，一边用手示意走到村部二楼用餐。用餐处是3张长矮桌、6张长条凳拼就而成的简易小长龙宴席位，外加2张小四方桌。看得出来，这是用于接待这次先天报到人员晚餐的地方，不过20来平方米，平时是村干部、村民议事商策的普通会议室。先到的来自吉首大学、怀化学院、省市苗学会等单位及广西、贵州等地的嘉宾，有的已用餐完毕，有的正在用餐，我们则稍等用餐。席上，免不了敬酒劝菜、斟酒唱和。喝了四杯村民自酿的包谷烧，顿觉寒意退去、暖流遍身。下得席来，不禁微带醉意，便随村主任带我们同行的两人到村部旁边的一农家二楼木板房呼呼睡着了。

　　早晨起来，我才悉心地打量了一下这间干净、宽敞的木板房。壁板、地板都新装不久，似乎还能闻着杉木树板子风干过后的气味，有着母亲一般的亲昵。床是直接摊在地板上的，靠近进门往里的一侧壁板垫着被底、铺着铺盖，被底被盖都塞有棉絮，躺进里面暖和和的。据主人家说，这是备着给孩子睡觉的，孩子在镇里读书，平时都寄宿学校。在乡间的木房子二楼睡觉，早已是儿时记忆里的光景了。那时候，多半也只有孩子多的人家、抑或走亲戚、来亲戚的日子，才会睡二楼地板铺。40多年以后，又能在夯吉村重拾孩提的时光，让那睡梦中守夜的虫鸣、催眠的蛙声、报晓的鸡叫，还有那夹着菜香、腊肉香、红薯香的柴烟味儿，透进木格窗，盈满你的耳郭，冲塞你的鼻腔，是多么惬意而温暖的享受啊!

　　而我们在吕洞山镇夯吉村所经历的一晚都是在冬雨的见证下度过的。连绵的冬雨似乎是为我们此行吕洞山专门铺设的背景、特别布下的天幕，虽然给道路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湿滑，却丝毫不影响我们的游兴。夯吉村这个静卧于吕洞山峡谷的湘西第一苗寨，与吕洞、梯子、大烽、排拔等苗寨兄弟般地端坐在吕洞山的周遭，用根根相系的树、用朵朵相闻的花、用泓泓相拥的泉、用丘丘相连的田、用块块相接的园，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地守护着他们共同的圣山神地，也如同分别叫着金木水火土的苗家小伙，像五颗星星一样恒恒地闪耀在叫着吕洞山的月亮的身边。此时的吕洞山，肃立在冬雨之下，云气氤氲着蜿蜒的山峦，雾霭游弋于起伏的丘坡，像一位高深的智者，正在凝思着什么，回想着什么，又像一位庄严的祖神，正在顾盼着什么，等候着什么。站在圣山祭台，我们只能凭着想象透过浓雾去穿越他的背后更远的山，去遨游他的左后更密的林。然后，俯下身子，以湘西苗族同胞的惯礼，双手合十，跪拜作揖，用三炷香点燃我们对吕洞山的虔诚，对吕洞山的敬祷。

　　吕洞山苗族同胞的年，不，湘西苗族同胞的年，甚至是东部方言区苗族同胞的年、全国苗族同胞的年、全球苗族同胞的年，在时序上都在冬腊月间的某个固定农历日如冬月十六冬至日等进行，在内容上都少不了祭祀、聚餐、游乐等活动，而祭祀无疑是苗族过年的核心、过年的主轴，其他仪式则是过年的铺垫或延续，总是被打理得环环相扣、井然有序。就拿聚餐来说吧，那是全村全寨共度苗年的必不可少的环节，餐前照例要杀猪、宰鸡、打糍粑，迎候嘉宾的拦门酒、敲响喜庆的锣鼓、奏亮幸福的唢呐，等等，延及至今的民俗事项，都得在此时上演。村中的平坝空地，俨然弥漫苗年习俗的舞台。各家的中堂客房，就是接待各方嘉宾的处所。不论你走到哪一家，这里的主人都会把你当贵客，安排主席上座。苗年的味道，便在你敬他劝、杯来歌往的气氛中升腾成如那萦绕在村子上空的雨雾，久久不愿离去。

　　而在吕洞山，每到苗年，都有来自湘西各地五宗七族十二支姓子孙前来共祭先祖、缅怀先宗，其祭祀活动声势之浩大、场面之壮观、民俗之丰富、形式之多样、氛围之浓烈，则为苗族其他地区较为少见，缘由极为简单：那就是吕洞山曾经是苗族聚居的一个主要富地，吕洞山也曾经是苗族迁徙的一个重要驿站。而且吕洞山，一直就是上天赐予的为别的地方之山难以取得的一尊善仁之神、先祖之圣。这种凝聚了天地人气的文化景观，沐浴了风霜雨雪的自然物象，寄予了神人合一、物我同体、灵肉共存的精神载体，不正是一种让各地苗族同胞引以为傲的母语文化之源么?

　　吕洞山，他那一双天眼，始终注视着人间，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子民，包括在这里居住的，从这里迁出的，来到这里的，离开这里的。这种无言的目光、圣洁的目光，即便被雨水淋湿，也一直没有冲淡浸着茶叶香的仁朴、滴着米酒醇的温暖。

　　这种仁朴和温暖，就在我栖居夯吉苗寨、拜谒吕洞圣山的这一天，如连绵的冬雨一般，注满了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