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树是什么时候长在悬崖中的。也没有人知道，树是怎样长到悬崖中的。 扎根、伸枝、散叶、发绿。然后，与许许多多的树一样，拥抱冰雪，迎接雨阳。

　　悬崖很陡，陡得像一堵壁立的墙，抑或一根竖起的柱，或者一面挂着的帘。悬崖高高低低，如同参差不齐的楼房，几层、十几层甚至几十层，有的比肩摩天大楼的顶子，有的高过雄鹰飞翔的翅膀，有的直插云霄遥不可及。悬崖还长长短短，从一丈、两丈，到一里、两里，甚至像万里长城，蜿蜒起伏，不见首尾。而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悬崖中，居然长出了树。长在悬崖中的树，根无一抔土，足无一掌平，全凭顽强的毅力和坚强的意志，支撑在悬崖中，承受生命的磨难，狙击岁月的沧桑。

　　我们只能以似是而非的猜想，来判断悬崖中的树，可能是蛇、蚁，可能是鸟、猴，还有可能是风和雾把树种带到悬崖中的。因为在我们眼中，要么是善于攀爬的生灵，要么是善于飞行的候鸟，还有吹来吹去的风和飘飘荡荡的雾，方有能量攀上悬崖。至于树运用何种载体攀上悬崖的，我们不得而知。唯一可以肯定的，绝不是人把树栽到悬崖中的。虽然我们不知道树经历过什么，才与悬崖结缘；但我们知道，那肯定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岁月，曲折离奇的经历。毋庸置疑，悬崖中的树，比我们的年龄老得多，才有可能从容不迫地走过许多艰难的日子。亦毋庸置疑，悬崖中的树，比我们的胆魄大得多，才有可能镇定自若地攀上几何垂直的坡度。因此，悬崖中的树迎风招展起来，格外有力，格外动人。

　　不要认为爬上悬崖、立足悬崖的树，拥有什么特异功能，才显得与众不同。其实，悬崖中的树，也是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树，与其他地方的树没有什么区别。如果硬说区别，那就是，一个出生于石头中，另一个成长在土壤里；一个脚下的征途坎坎坷坷，另一个前行的道路顺风顺水。

　　悬崖中的树，野生野长、野老野死、自来自去、自生自灭。很少有人在乎它、关心它、了解它，想为它做点什么，想用它做点什么。而生长在土里的树，也许是野生的，也许是人类栽种的。不管是野生的，还是人类栽种的，土生土长的树因为包含人类的期待，而受到人类的保护、培育和利用，甚至因为人类的需要，而改变了自己的形状、颜色和品质。

　　出生之地不同，安身立命的际遇竟然大相径庭。长在土里的树，根须钻进土壤中抓紧握实泥土，然后，牢牢实实地将身子挺在大地上；水与肥由土壤源源不竭地供应，从不担心缺吃少喝。而长在悬崖中的树，不仅需要在石头中拼命寻找立足之地，为站住脚跟不惜耗尽气力，还面临着断水断肥，没吃没喝的窘境。明明都是树，有的漫不经心就站得稳稳当当，有的拼死拼活仍无立锥之地；有的轻轻松松就能获得充足的养分，有的千辛万苦还是食不果腹。明明都是树，环境有天壤之别，命运却截然不同。

　　你有你高大魁梧、冠盖如云、气宇轩昂的丰硕，我有我玲珑娇小、枝杈繁杂、虬曲如龙的精致。你有你潇洒的形体、参天的英姿、伟岸的形象，我有我质朴的身躯、柔韧的线条、坚持的态度。你是栋梁之材，我是柴薪之料。你是雄壮凯歌，我是风情小调。我努力地向你靠拢，而始终达不到你的高度。

　　既然环境无法改变，命运不可逆转，高度无法企及，作为树而存在，干脆顺应上天的安排，把迷人的身姿、美丽的容颜和生命的风采，酣畅淋漓地展现出来吧!展现在高峻的崖顶上，仰望浩茫的星空；展现在陡峭的崖壁中，俯视辽阔的原野；展现在我们身不能至而心向往之的任何一堵断崖中。让蓬勃的生机，无处不在；让绿色的波涛，奔腾不息；让生命的脉动，更加强劲有力。

　　在悬崖中生活，对任何一种生命来说，生存是第一位，除此之外，皆微不足道。因此，悬崖中的树，只有拼尽全力粘住悬崖、贴住峭壁，才有可能存活下去。为了存活下去，悬崖中的树要么低矮地蹲在悬崖边，要么扭曲地傍在崖壁中，以上倾的、下坠的、倒挂的，甚至以歪歪斜斜的不太舒服的姿势，存活下来。只有极少幸运之树，笔挺直立在崖顶上，属于凤毛麟角的存在。悬崖中的树，尽管站不成顶天立地的样子，坐不出四平八稳的气势，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存活下来。不仅存活下来，还要活出精彩、生动和美感，不断地冲击和感染着我们弱小的心灵和并不强大的身躯。

　　精彩来自于脚下，脚下是坚硬的岩石，岩石耸立在悬崖中。悬崖中，不可能有土，就是有土，也被雨水干干净净冲下崖底。常识告诉我们，树需要土，就像鱼需要水。鱼离开水，活不下去；树没有土，就长不了。然而，悬崖中的树，神奇地在岩石上长起来了，在没有土的地方长起来了。还有什么东西比悬崖中的树更精彩，更颠覆我们的思维呢?精彩的背后肯定有惊天动地的故事，故事里讲述了悬崖中的树为求生路，一遍又一遍在岩石中寻找细微的裂缝。缝有多大，根就有多大；缝有多长，根就有多长；缝是什么形状，根就是什么形状。没有缝，就耐心等待；发现了缝，就立即钻进去。悬崖中的岩缝，对于树来说，是生存之基、无价之宝、精彩之源!

　　当细微的岩缝，岩缝中残存的土粒，钻出了树，养活了树，并不断地把树扯高、拉宽、打结、发杈，从而精彩起来，生动起来的时候，我们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惊呼：“你们看，那悬崖中有树呢!岩头上长出了树哩!”我们看到了，难得一见的树笔直站在崖顶上，像站岗的卫兵，一动不动，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绝不倒下，那坚定、执着的神态，让人感佩。我们看到了，更多的树扭曲地悬挂、匍匐在悬崖中，像采药人在攀崖，像运动员在攀岩，那矫健、勇敢的身影，令人神往。这就是悬崖中的树，一旦烙在我们的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

　　岩石堆垒，寸土不附的悬崖中，此时，无数的树苗源源不断地涌出，无数的树干持续不断地增粗，无数的枝条激情澎湃地生发，无数的树叶肆无忌惮地吐绿。尽管如此努力，悬崖中的树仍无法高大，更谈不上俊美。不过，悬崖因为它们的生机勃勃，从此不再冰冷和生硬。岩石因为它们的坚忍不拔，从此不再暗淡无光。它们的美不在外表，而在于追求、在于坚持、在于自强不息的生命里。因此，在我们眼里，它们美得无与伦比，不可比拟。

　　与风雨为伍，与岁月为伴。时而被人想起，时而被人遗忘。从不喟叹命运多舛，从不计较名利得失。这就是悬崖中的树，虽不说话，但我们却可以领略到它们博大的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