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靖副县级干部、时任郭氏基金保靖项目部负责人石关顺。石 健 摄

　　彭运江(右一)在给县领导汇报陇木峒产业发展情况。 彭 振摄

　　吕洞山女能人龙秀娇(右一)。 石 健 摄

　　龙秀娇在给来吕洞山采风的作家介绍当地茶产业。 王新竹 摄

　　(一)

　　东经109.64度，北纬28.7度，湖南，湘西州保靖县。

　　戊戌年五月。我从千里之外的武汉，一路跨州过县，从一望九朝天的平原，扑入保靖明山秀水的怀抱，在拐得令人心惊胆战的山路上，与一树又一树的桐花邂逅。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我被那一树又一树静立于山中，明媚、艳丽、兀自美着又仿若不自知的桐花，就这样轻而易举摄去了魂魄。

　　桐花是生于山中的花，也是只属于大山的花。她是五月大山深处，当仁不让的颜值担当。生于平原地区的我，从未曾看过这么多的桐花。她们或许长在深山里某一处村庄的路口，更多的，是长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路边，长在无法到达的山坡上，那样远远地美着，却又无法近身。白花红蕊，也惹眼，却朴实，不妖娆。“十八姐守闺房中，心想情郎口不松。好比三月桐籽花，外面雪白心里红。”这是苗家的情歌，写出了桐花的颜，也唱出了桐花的性情。桐花雌雄同株，谢时，雄花落而雌花留于枝头，凋落之雄花滋养雌花孕育桐籽。我想，大约也只有在这样绵延的大山深处，才能生长出这样至情至性的花吧!

　　最打动我的，还是这花的禀性，她们太像这山里的人。那些依然生活在大山深处，保有最原始状态的苗家人、土家人。她们于纷扰的乱世之中，一路躲灾避祸，终于觅得这样一处安身之所。穿越几千年的时光再来看这些依山傍水的村寨，你会发现，这绝不是在颠沛流离中的苟且。这些村寨，躲在大山的臂弯里，在兰芽清溪的环绕下，与周边的山水自然地融为一体，是让你无法拔得动脚，让你无法说“再见的桃源之境”。几千年了，苗家人、土家人，她们安于斯，乐于斯，任世界变幻与喧嚣，我自独享此境，不被风惑，不为情乱。

　　我们在保靖，在葫芦镇、在吕洞山镇，转山转水之间，看到很多这样的村寨。从山路上远看过去，只看见长长如鸟翼的屋顶，一座连着一座，看不见木屋真实的面目，像是一个神秘的侠客，戴着大大的斗笠，压着低低的帽檐，平添几分深不可测，也透着一种不可与外人语的淡然。

　　小溪温柔而可爱，活泼而朝气蓬勃，日夜不息地向前奔流。村子里的人，守着这门前的一碧清溪，过了一辈又一辈。他们种着这薄田瘦地，在电闪雷鸣的夜里，趁着倾盆落下的大雨耙地犁田。在高高的山腰上，看到一片平地，如获一块至宝，攀缘几里路将它开垦出来。我在保靖，从来没有看见过一块规整的田。保靖的老乡告诉我，田块的规整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老天肯不肯赏你一口饭吃。遇上灾年，再勤劳的山民也种不出一季糊饱肚子的口粮!

　　山里美，可是山里也穷，也苦啊!保靖文友告诉我，小时候，一年四季光着脚走几十里的山路去上学，那时候，读书的最大动力，就是有一天能够走出这大山深处。去外面的世界，走平整的大路，吃饱饱的米饭!

　　资料显示，保靖县地处武陵山腹地，总人口31.18万人，是湖南省11个深度贫困县之一，全县贫困村115个、贫困人口84864人。我总觉得，那些生活在大山深处的乡民，他们身上，一定有我们所不具备的超常忍耐力，他们一定是有极强的、努力扎根向下的韧劲和毅力，不然，怎样度过一个又一个寂静而漫长的夜?怎么挨过那一年又一年食不果腹的岁月和那几里地几里地看不见人烟的孤独?曾经，那些像桐花一样任由天命静立山中，花开花落自生自灭的山民，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最让人牵挂的人!

　　(二)

　　东经114.15度，北纬22.15度。香港，马来西亚籍华商郭鹤年所创办的嘉里集团所在地。

　　2007年，郭鹤年先生在香港嘉里集团成立“郭氏基金会”，并邀请曾担任过美国社邦公司副总裁、香港机场总裁的美籍华人彭定中担任郭氏基金会的总裁。同年，一次巧合的机缘，“郭氏基金会”选定保靖作为内地第一个扶贫基地。由此，一个总部设在香港的基金会，与远在1000余公里以外的湘西，“湘江”与“香江”之间，有了割舍不断的情缘。寂寂山林里，桐花落处，傍山而生又为山而苦的山民，他们可曾想到，这次牵手，将翻开他们生活的另外一个新篇章。

　　扶贫，该如何扶?扶贫就是送钱送物!这是我们对于扶贫工作由来已久的印象。郭氏基金会的扶贫模式，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他们的理念是：送钱送物当然是扶贫必不可少的要素，可是，这钱，如何给，却是大有文章可做!

　　“钱不能改变人，只有人才能改变人。”这是基金会在开展扶贫帮困中，一直秉承的理念，并把这种理念贯穿到扶贫全过程。扶贫先扶人，扶人先扶志，通过各个项目的实施，努力实现人观念的转变与能力的提高，创建真正能够让村民独立、长期、持续发展的平台。“敬天爱人”，这句基金会在扶贫工作中高举的大旗，真让我觉得耳目一新!多么新鲜又多么贴切有深意!

　　保靖县副县级干部、时任郭氏基金保靖项目部负责人的石关顺，是个帅帅的汉子，也是个低调的领导。采风活动的第一天晚上，他亲自给我们讲解“郭氏基金会”的扶贫模式，一丝不苟又成竹在胸的样子，让我们误以为他是扶贫部门的一个业务人员。我对他讲的“通过狠抓村民思想素质的提高，以前不讲卫生的老百姓，现在放牛放羊时手里都拿个扫帚，看到牲畜拉了粪便马上扫起来”半信半疑。直到那天我们在迁陵镇陇木峒村，在一户苗家屋檐下避雨，才相信这种说法是真的。

　　那天下午，苗家的土菜一道又一道，吃得我们饱了还不肯歇下筷子。同行的湘西文友热情好客，敬酒夹菜，让不胜酒力的我们有点招架不住。借着大家酒兴正浓的时候，我们三个湖北的文友，提前离席，在村庄里东瞧瞧西瞅瞅，边看稀奇边消食。吊脚楼门前挂的玉米、辣椒，要伸手去摸摸，沿院墙开得正盛的花，我们本地没有见到过，要好好去研究一番。一处农家的后院，小小的一方，却池塘、假山、花草一应俱全，我们也踮着脚久久地流连……正在我们享受这采风之乐时，一场阵雨悄然而至。前方有一片屋檐，我们嬉笑着跑到了檐下，甫一站定，就听得身后有人用当地方言说：进屋里来坐坐吧!我们一回头，是一个中年汉子，正是这家屋子的主人。看我们不肯进屋坐，他便帮我们搬出来三张凳子。我们三人坐在屋檐下，男人靠在门框上，我们一边看着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男人六十多岁，可是壮壮实实看起来年轻!一个人在家，老伴去城里带孙子去了。我伸头看了一下屋里，不像是只有一个男人的家，况且这个男人每天还要去合作社上班。

　　这是一间新式的楼房，就建在木制的祖屋旁边，客厅不大，除了桌椅而外，还有一台类似做面条的机器。所有的家具，都顺着墙沿摆得齐齐整整。我不禁感叹，你一个人把家收拾得这么干净，真难得!男人笑着说：“村里每个月都会有干部来检查，做得好的，会发奖金的。再说，家里干净整齐，自己住着也舒服!”

　　雨一直在下着，打在檐前的桐花树上，又轻轻砸在我的脚边。我们问了他在合作社的收入，他说，一天的工钱是120元，过了六十岁还有补贴，自家的地流转出去了，还有土地流转费。“孩子们都在外面打工，我和老伴一年有这些收入，不错!”男人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跟我们说。

　　(三)

　　采风期间，我们没有看到一位“郭氏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没有听到他们讲各种扶贫献爱心的大道理。但是，我们又仿佛看到了他们，听到了他们的讲解。

　　吕洞山镇内有座吕洞山，苗家管这山叫阿公阿婆山。这是苗族人的神山。苗家人沿着山脚，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为名，建了五座村寨。站在山上看下去，原生态的寨子，隐在青山绿水之间，满足了我对苗家风光的所有想象。

　　吕洞山镇有个矮坡村，村里有一个叫龙秀娇的女子，是我们这次采风当中遇到的一名奇女子。

　　龙秀娇生于上世纪70年代中期，瘦瘦小小的个子，灵气活现的五官，格外出挑。我们去的时候，村里人打起苗鼓欢迎我们，其中一个女子表演得娴熟灵活，始终带着微笑。没有想到，她竟是我们当天采访的主角。

　　她十几岁外出打工，27岁结婚成家后回到村里务农。2002年，郭氏基金会要在保靖全县选拔“心火燎原”计划的爱心带头人，她作为群众公认的爱心代表被推选出来。

　　“心火燎原”计划是郭氏基金会在保靖扶贫工作中独创的一种扶贫模式。当时，在扶贫的实践中，很多村民反映通过基地项目，不仅改变了生产生活条件，脱了贫致了富，而且更重要的改变了思想和精神面貌。很多村民逐步树立起了视邻为己、守望相助的高尚情操。但要实现全县的精神小康、物质小康仅仅局限于四个示范村及示范村周边村寨，是远远不够的。彭定中总裁发现了这个问题，随即提出要在全县范围选拔爱心人士，并将他们纳入到基金会的编外工作团队，成为基金会的爱心形象大使，鼓励和支持他们做一些爱心项目，起到模范带头作用，最终达到“心火燎原”。

　　龙秀娇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被选中的“爱心带头人”。在我们交谈的过程中，她思路清晰，不慌不忙，不管我们提出什么样刁钻古怪的问题，她都回答得重点突出，简洁明了。我们问她，做这个爱心大使，有没有补助，家里支不支持?她说，一年有一万元的资助金。她还说，推选为爱心大使之初，婆婆看她太忙没时间做家务，有点不高兴，到后来看到对村里人对村里发展有好处，婆婆也就慢慢理解了。

　　基金会对于“爱心带头人”，采取的都是这种个性化的资助和帮扶。大家又问，这个“爱心带头人”选定了之后，都会进行怎样的培训，主要教一些什么?她说：“主要教我们要舍弃自己的利益，帮助更多的人致富。教给我们种有机茶的理念，要诚信做生意，种的茶不能施化肥，不能打农药。”不知为什么，基金会的扶贫模式通过这个淳朴又智慧的女子讲出来，我是心悦诚服地信了!我想，这女子的胆识和能力，再一次印证了基金会“只有人才能改变人”的理念。

　　反观我们许多地方的扶贫，把送钱送物的声势造得太大，导致许多地方出现了争做贫困户、不愿意脱贫的现象。每当听到看到这样一些事例，我便想到了湘西之行，想到了那个叫龙秀娇的女子，想起了郭氏基金会超前的扶贫理念。我想，郭氏基金会的扶贫模式是创造可复制的扶贫脱贫样本，不久的以后，这种模式也一定可以在我们身边“心火燎原”吧?

　　地僻寻常来客少，刺桐花发共谁看?5月，保靖的大山中，那一树又一树的桐花，看过了千万里之外的来客，把一颗颗致富的种子，爱心的种子，撒播到了大山的每一处褶皱，连成桃李春风的烂漫春色，引来了和我一样，越来越多的远方客人。

　　那些大山深处的桐花，你多少次入了我的梦，你可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