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保靖县长潭河乡花桥村,彭司胜老人家族中流传着一个值得荣耀的故事:他们的先人曾跟随土司王多次到广西、浙江打仗,土司王在花桥买地安置这些有功土兵,让他们世代安生,给土司守墓。湘西土司墓很多,流传有给土司守墓故事的目前听闻仅此一处。
笔者走访花桥先贤了解土兵远征故事
湘西土司制度起于五代后梁开平四年(910年),止于清雍正六年(1728年)“改土归流”,最能体现土司成就的是永顺和保靖土司,俗称永保土司。土司治理时期,花桥一带的寨子归保靖土司王节制,以彭姓为主的青壮年闲时大多参与土司练兵,如遇战事,听候调遣出征。花桥彭氏家族所传的先人们多次外出打仗,是指在明朝嘉靖年间参加永保土兵4次出征,包括赴广西平定田州、思恩叛乱,剿除百年匪患,两次到浙江抗倭。虽然土司时代已湮没于历史长河,但永保土兵浴血征战的故事仍历久弥新。
明朝初年,地处西南边陲的广西西部右江地区属少数民族聚居区,由继承前代的壮族土官岑氏家族来统治,在该地区设立的田州、思恩二府(今属广西百色),也基本由岑姓土司治理。随着世袭土司势力不断壮大,藐视朝廷管制,不听征调,并侵袭抢掠周边地区。明王朝为解决这一矛盾,在该区域设置流官,以期削弱土司权力。由于流官与土司治理制度极大不同,更加重了地方矛盾,西南社会动荡加剧。
思田之乱(网络图)
嘉靖五年(1526年)五月,田州府同知岑猛与泗城、思恩岑氏家族为争夺对田州控制权,再次兵戎相见,互相残杀,危及边疆安定,造成很大社会影响,被族人举报“反朝廷”。两广总督姚镆奉旨调集湖广、广东、广西、四川四省8万大军,赶赴田州勘乱,湘西永保土司兵在征召之列。
永顺宣慰使彭明辅、保靖宣慰使彭九霄受令后,一边积极筹备作战物资,一边檄告各寨精选参战土兵,候令出征。
土兵远征(网络图)
此时的湘西大地,绿树红花,蝉噪莺歌,生机日盛。一个朗晴的夏日早晨,在保靖县迁陵镇的酉水河龙马嘴码头、永顺县老司城的灵溪河祖师殿码头,无数的战船披红挂彩,头挨着头聚在这里。码头两岸,旌旗招展,鼓锣喧天,人声鼎沸,包括花桥彭姓子弟在内的征召2.8万名土兵伫立河岸,他们个个都攒足了劲,就像待命的鹰隼即将振翅天际。
随着祭天祈告仪式结束,两地土司发令,土炮轰鸣,树皮号气壮山河,土兵们喝下大碗壮行酒,带着千般祝福,迎着万道晨光,有序登船击浆,驶离码头,顺流劈波斩浪而去。
这只庞大的船队,像一条在山峡间腾挪的巨龙,远望不到头尾,一路星夜兼程,浩浩荡荡,出酉水、渡沅江、经洞庭、转湘江、入灵渠。经月余奔波,抵广西境内,与诸省官兵会合。
遥遥酉水百折千转犹是永保土兵出征荡气回肠
两广总督姚镆点齐8万人马,编为五路大军齐讨田州。经激烈交战,岑猛自不能敌,节节败退。永保土兵队伍凭借丰富的山地作战经验,担任征讨先锋,以分进合击的灵活战术,突破岑猛部队防线,经一个多月的征战,将岑猛主力击溃。岑猛见获胜无望,派长子岑邦彦赴征讨军营,解释无意造反,被都指挥沈希仪所杀。岑猛见大事已去,遂逃往其岳父岑璋任知州的归顺州(今属百色)避祸,9月份被岑璋以毒酒杀死。
岑猛叛乱被平定后,姚镆奏报朝廷同意后,为削弱土司影响力,推行与当地民族习俗不符的“改土归流”政策,以儒家礼教思想和汉人法度治理该地区,造成更大的社会动荡,矛盾加剧,引发当地土司头目的强烈反抗。
思田之乱(网络图)
嘉靖六年(1527年)冬,田州土目卢苏原系岑猛部属,以拥立岑猛儿子岑邦相为名,纠集同是岑猛旧部的思恩土目王受起事,攻占思、田两府,战火迅速席卷了两州全境及周边地区,称“思田之乱”。
朝廷闻讯广西再发反叛事端后,急征包括数千名永保土兵在内的湖广诸省数万大军平叛,花桥男儿再次踏上广西土地。但由于地形复杂等原因,卢、王叛军多次击败征讨部队,平叛未取得进展,巡按御史石金被弹劾。
嘉靖六年(1527年)五月十一日,朝廷起用已是肺病重疾缠身的原任南京兵部尚书新建伯王守仁兼左都御史,总制两广及江西、湖广邻近地方军务,督同姚镆等讨代卢、王叛军。十二月,王守仁到达广西后,通过大量走访得知,卢、王二人仅求自保起兵,无意反朝廷,并以剿有“十患 ”、抚有“十善”深入分析用兵征讨的利害关系,遂决定以招抚方式解决问题。
王守仁出征广西前给弟子讲解“天泉证悟”成为永诀(网络图)
嘉靖七年(1528年)初,王守仁解散征调的数万围剿部队,仅暂留永保土兵解甲休养,卢苏、王受看到朝廷招抚诚意,带两州7万兵军民归降。
王守仁解决“思田之乱”后,组织暂留的永保土兵和卢、王降卒共约8000兵力,在300余里范围内,围剿广西中南部为祸百余年的八寨、断藤峡匪患。这些匪徒流窜劫掠郡县乡村,民众苦不堪言,朝廷多次派兵清剿均未成功。
嘉靖七年四月初二,王守仁指挥各路人马秘密到达指定地点,发起剿匪歼灭战。其中,永顺土兵负责进攻牛肠、先台、花相等地,保靖土兵负责进攻六寺、白竹、古陶、罗凤等地。经永保土兵与卢、王降兵通力配合,终将两地匪患彻底铲除,共捣毁匪窝数十处,擒获、斩杀3500名(颗),俘获贼属1155名。王守仁颂赞永保土兵表现,“论天下世族独树湘西土兵”。
平定匪患(网络图)
永保土兵为明王朝稳固西南保境安民作出了贡献,成就了王守仁“真三不朽”的传奇人生,自身也付出了重大牺牲。在平定岑猛之乱中,万余人战死或中瘴气身亡,永顺土司彭明辅受伤、其长子彭宗汉身亡,保靖土司彭九霄的长子彭虎臣战死、次子彭良臣毒亡。当朝廷再次征召时,永保土司撇下失亲之痛,搁置战损之悲,仍大义当先,父子同心,率兵前往。
嘉靖七年(1528年)六月十五日,王守仁病情日趋加重,对永保土兵作出的重大牺牲衰伤不已,委托南宁知府蒋山卿于城隍庙设坛祭奠,悲怆写下《祭永顺保靖土兵文》,全文800余言,字字带血、声声含泪:称“尔等皆勤于国事而来死于兹土,山溪险绝,不能一旦归见其父母妻子,游魂飘揺于异域,无所依倚,呜呼痛哉!”“今耳等之死,乃因驱驰国事,捍患御侮而死,盖得其死所矣。”“若尔等之死,真无愧为马革裹尸之言矣。呜呼壮士!耳死何憾乎?”
祭祀英灵(网络图)
七月初十,王守仁在奏报《八寨断藤峡捷音疏》中细数永保土兵功绩:“宣慰彭明辅、彭九霄、官男彭宗舜等,皆冲犯暑毒,身亲陷阵,事竣之后,狼狈扶病而归,生死皆未可必。其官男彭荩臣者,亦遣家丁远来报效。两年之间颠顿道途,疾疫死亡,诚有人情所不能堪者。而彭明辅等忠义奋发,略无悔怠,即其一念报国之诚,殊有所不可泯者。”
嘉靖八年腊月二十九(1529年1月9日),王守仁在返回浙江归途中,亡故于江苏省南安府大庚县青龙巷船上。弥留之际,他留下遗言“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此八字遗言,字字千钧,是对其57岁人生践行“知行合一”理念的精准总结,也是对永保土兵“苟利国家生死以”的大无畏牺牲精神的真切写照,更如一道穿越历史长河的光,照亮无数后人的心灵。
永保土兵两战广西,荣辱不惊,《明史》给予“虓雄”的极高定位,为20余年后在明王朝抗倭危难之际出战江浙,力挽狂澜,再续“天下世族”荣光奠定了基础。
明代倭寇侵扰沿海区域(网络图)
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倭残浙东,四年间,犯太仓,破上海、崇德、嘉善诸邑,势不可挡。其间,海贼王直勾结倭寇作乱,浙直地方十郡民不聊生。
因明王朝长期疏于海防,面对猖獗倭患,本地军民“脆柔不任战”,远征善战的山东水陆枪手、广西瓦氏狼兵等剿倭亦告无果,倭寇如入无人之境,造成层层恐倭自保的局面,明周友光《论御倭书》记载当时恐倭场景,“敌攻州而府不救,攻县而州不救,劫掠村落而县不救。府如无州,州如无县,县如无村落。”
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松江、苏州遭受倭害最严重,危及南京。明王朝在万般无奈之下,把抗倭最后的希望押给被称“虓雄”的数千里外的湘西土兵。《明世宗实录》记载,嘉靖十二月下旨,“命调永顺宣慰司彭明辅、保靖宣慰司彭荩臣各帅所部土兵三千人,前赴苏松剿贼。”
花桥记述有纪念抗倭内容的文化碑刻
永保土司收令时,已是年味浓浓的腊八时节。土司及时檄告各寨,选派好人手,提前一天过年,大年三十出征。此时尽管朔风如刀,滴水成冰,酉水河朦朣溪口夜晚灯烛透明,热火朝天,保靖土司王彭荩臣组织数百名工匠,在这里日夜赶造远征战船。
腊月二十八上午,花桥一带风雪交加。一队由百余青壮年组成的土兵,在家人的陪伴下,足绑草绳,来到几里外的岩对岩,行拜山神礼后,抄古驿道,经吉库、鰲溪,下迁陵,赶往土司王府会合。
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永保土兵实际派出约两万人于四月十七日在规定时段达指定地点松江,队伍统领为永顺宣慰司官舍彭翼南、保靖宣慰使彭荩臣、致仕宣慰彭明辅、官生彭荩臣之子彭守忠。
保靖岩对岩的风雪仿佛停留在嘉靖三十四年年关
永保土兵抵达后,在南京兵部尚书、御倭总督张经统帅下,与当地官兵协同,及时投入战斗。土兵们以独特的旗头阵法大显神威,使倭寇曾经风光无二的蝴蝶阵优势完败,此阵法后被戚继光演练的鸳鸯阵法所吸收。土兵使用的钩镰枪较倭刀更胜一筹,巡按御史胡宗宪评价称,近能制倭器者“惟湖广土兵钩镰枪驽之技。必须动用永顺、保靖二宣慰精兵。”交战10余日,陆续取得了三丈浦、胜墩、新墩、平望、陆泾灞等前所未有的大胜仗,其中最著名的战役是王江泾大捷。
五月一日,数千倭寇窜至王江泾(今嘉兴市王江泾镇)。参将卢镗率保靖兵、瓦氏兵在南面截击,苏松副总兵俞大猷率永顺兵在北面追击,浙西副总兵汤克宽率水师从中路进攻,三面合力给倭寇毁灭性打击,共斩首倭二千余级,致溺水而死的不可胜数,仅剩下几百人狼狈败逃,短期再无祸患之力。
激战倭贼(网络图)
王江泾大捷粉碎了倭寇不可战胜的神话,增强了明王朝抗倭的信心,被明史称“自军兴以来,称战功第一。”《明世宗实录》称此役“自有倭患以来,东南用兵未有志者,此其第一功云”。时任都御史胡松撰《王江泾之捷》,称此役“盖自是,嘉兴、杭州人始安枕,军民主客始知贼犹人,非真若鬼神、雷电、虎豹然,不可向迩,浸有斗志。”俞大猷称“此为大败倭贼之第一次。继此以后,到处之兵,皆知倭贼有可破之势,累累有擒斩之报。江南地方得有今日之太平者,其源实始于此。”
永保土兵经此次抗倭一战,在明王朝声威陡壮,工部侍郎赵文华在《荐胡巡按疏》评论各方功劳中称“永顺、保靖二宣慰居多”,朝廷因此抗倭奇功,俱授彭翼南、彭荩臣为昭毅将军。
永保土兵抗倭的荣耀(网络图)
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三月,倭首徐海纠集各路倭寇共二万余人,从海上分三路再犯浙直。朝廷原征调各省兵力多已返回,仅有2000余兵力可用,根本不是倭寇对手。
总督胡宗宪一边以招抚、离间计削弱倭寇力量,赚倭首王直归顺,一边奏请朝廷急征一切可用力量如京营神枪手、保定箭手、永保土兵、容美土兵等共20万主客兵力,花桥土兵又得以二次抗倭。朝廷此次仍把抗倭主力寄望永保土兵,土兵未到时不作抗倭安排。
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八月,内阁首辅严嵩得知由彭荩臣、彭翼南率领的土兵抵南京的消息,及时面奏嘉靖帝称,目今惟仗土兵骁勇,各官协办,计日可殄也。
八月十八日,随着最后一支抗倭力量永保土兵到达平湖,总督胡宗宪、工部尚书赵文华紧急部署剿倭事宜。20万大军兵分四路围剿集中屯扎在沈家庄东、西两处的倭寇,其中彭荩臣父子向东北方向进攻,彭翼南带永顺土兵向西北攻击。
此战历时七日左右,以永顺土兵斩杀寇首徐海取得沈家庄大捷为标志,永保土兵第二次抗倭结束,全役共斩杀、烧死倭寇2000余人。
永保土兵抗倭又立新功,再惊朝野,嘉靖帝大悦,敕封彭荩臣为云南将军、彭翼南为平寇将军,俱升右参政等奖励,其余有功之人皆有奖赏。
明军抗倭(网络图)
赵文华在《沈家庄平贼疏》中奏称:“唯永顺、保靖二司宣慰各集万众难驭之苗,即冒万里长江之险,为皇敌忾,捐躯报国,其贤劳忠勇,仰祈天鉴,特加超录。”历史记载的戚继光、俞大猷抗倭的英雄壮举故事,还是永保土兵两战浙江数年后的话题。
永保土兵抗倭损失惨重,仅战死者逾万人,尤以杭州塘栖、上海新场失利为最,殒命的土官有田菑、彭翅等人,永顺土官汪相、向蛮在火攻沈家庄的战斗中阵亡,花桥百余青壮年出征,相传最终两战生还含伤残者不足10人。
第二次抗倭结束后,彭荩臣奉命赴云南任职,感念花桥土兵忠勇,交待其子彭守忠,花桥伤残土兵及家人日后生活由土司置地保障,土司去世可在花桥择地安葬,由花桥土兵后人守墓。
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三月、十一月,彭荩臣、彭守忠相继去世。彭荩臣的遗愿,后由其夫人、第三十一代土司彭白氏落实。
花桥土司墓群(局部)
如今,在花桥安卧的土司墓,共保存有5座,立有湘西州文保单位石碑,称“花桥土司墓群”。
这些古墓是湘西儿女自古胸怀家国、忘我生死、打拼天下的见证。古墓无言,却已是土兵千里征战、卓立功勋、光耀星辰的丰碑。在民族复兴的时代当口,花桥古墓群掩映的遥远故事,既悲切凄怆,又豪迈雄浑,不仅是花桥人的荣耀,更是一部教科书,要让世世代代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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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保靖县融媒体中心
作者:何昌金
编辑:吴学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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