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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的哀思

作者:石远聪 编辑:易果 2012-02-07 17: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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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您可曾知道,每逢正月,我悲戚难抑,哀思万千。

  整整三年了。时值正月,对您的思念,对您的追忆是那般的无奈和沉重。几回回梦里相见,醒来时我泪眼婆娑。心好疼,疼得肝肠寸断,疼得撕心裂肺。每年的正月,我一次又一次的叨念和呼唤您,我的父亲。阴阳相别已三年,如今又是正月,父亲,您还好吗?

  父亲,您是正月离去的。记得您离去的时候正是三年前元宵节后的那个夜晚。

  2007年农历正月十六,那是怎样一个让我揪心让我铭心刻骨的夜晚哦。傍晚时分,我提心吊胆的那个来自乡下老家的电话还是响了,父亲病危,望我速归。

  我谋生的小县城距离乡下老家不下80公里路程,往日里近三个小时的车程在那个晚上竟是如此的遥远和漫长。车每行至有信号的地方,手机便急促的骤响起来,电话那头一声紧似一声的催促,声声揪得心绞痛。雪后乍晴,泥泞的乡村公路在圆月的映衬下显得尤为锃亮而光滑。我不停的叮嘱一旁的司机慢些、稳些,再慢些、再稳些。那时那刻,我也深知,为了却一丝念想,您在竭力支撑,在承受病魔吞噬残余生命的煎熬。

  当我三步并着两步跨进家门时,屋内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前来为您送行的村民们。人是那样多,而又是那么的静,空气仿佛凝固似的,大家噙着眼泪屏气静息送您最后一程。病榻前,在家人的簇拥下,弥留之际的您,欲说什么而又无力说出什么了,最后,只是紧紧攥住我们的手,安然离去。就这样,我们父子天地永诀。一具棺木,两个世界,我至亲至爱的父亲哦,失去您,我彻心悲恸,从此也再没有父爱了;失去您,众乡亲是千般依恋和万般不舍。他们遗憾您走的那么匆忙,他们无法接受您此去瑶台成永别的现实,他们诅咒苍天的绝情而又无赖苍天的绝情,在他们眼里,您是好人,是恩人。

  乡下老家有种说法,老人在正月或七月走最好,只有修了“阴功”积下阴德的人才配。而此时正是正月十六午夜,正值月亮最圆最朗明的时候。明月有知,“皎皎空中孤月轮”,那是与您作伴,照您前行,让您一路走好。

  说您是好人,众乡亲的理由简单、直接而实在。他们时常叨念您的好处。

  人吃五谷生百病,不同的是城里人享有优越的生存环境和生活条件,病一来就近去医院,这些是乡下人所不能比的,再加上乡下人没读什么书,对病理和治病的想法、办法也不同。我的老家在保靖一处苗族乡下,遗风使然,人一旦患病,就是草药与巫术。即便是今天的现代文明,人们对此仍旧笃信不疑。草约治病尚可理解,而行巫术使法术便让人莫名其妙了。在人们眼里,您就是一个在这方面很有一套的人。

  听人说,您是道教和法教的弟子,师从多人,博采众师所长。谁家有人身体不舒服或患病,您随喊随到。谁家要给亡人做法事,您二话不说带领弟子即刻前往。每每谈论这些事情,众人便津津乐道、赞口不绝。或许是因为对佛教的虔诚和潜心钻研与实践,说您法术高,法事很灵念,有“狠气”。还有更玄乎的说法:哪家夫妇无生养,一经您“搭桥”便会遂人所愿,哪家孩子多病多灾不好养,一经掐掐算算,找准寄拜的主,便活蹦乱跳见风长,说您能替病人还魂。说那些民间常见的什么上刀梯踩铧口摸油锅对您来说是“小儿科”了,一些难度大的法事在同行中别人很难摆弄的您不会“卡壳”,以至于把您神话起来,说在您们那行当中数您“职务”高“官衔”大,象征您级别的“教旗”也很别致的。而对您的为人更是心悦诚服,三更半夜有人上门相求,您从不说半个不字。主人穷也好富也好,对于报酬您是不去计较的,甚至有些人家日子很紧巴,您还“倒贴”,事主的事您全是同一标准去做好。于是,在保靖、古丈、吉首和花垣四县交界的苗族人家几乎都熟悉您,待你为上宾,有的还视你为亲人。

  是的,您痴迷那行当,乡下家里您住的房间和案头堆积的全是您平生收集的经书,家里随处是您从业的道具。您很有一种皓首穷经的笃学劲头,随处走动也是很有滋味的哼哼吭吭在习读,兴奋处还舞几下门教的手法。即使有时候您来城里小住几天,背包里也忘不了装上您的经书,您睡的房间夜半后总是亮起灯来,那是您在抄写经书在诵读经书。别看您还达不到小学学历,那一抄一誊还真有那么回事,您的软笔小楷足使门徒们佩服。

  对您的法事我曾经有亲身的经历。记得有次回乡下过年,一个50来岁的女性村民患病有些时日,病重时连家人也不认识了,甚至持菜刀威胁,有时还会脱光衣裤。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主人上门找您来。您去后口中念念有词,几句咒语就把病人给镇住了,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二连续三个夜工的法事,病人便奇迹般神智起来,恢复如往常一样,又成为打理家事农事的一把好手了。另一次,已经成年但还未成家的我在外地一处河里的深潭洗澡,回到家后奇发高烧,全身乏力。经您拨弄,戏法般症状全消了。作为您的儿子,关于类似事情我耳濡目染,就是无从解释,也找不到答案,只好归咎于您的好运气,可乡亲们看来这些已是家常便饭了。正是因为您忙碌于这些事,在我的印象中每次抽空回乡下看望你们时,更多的是没能遇到您,这时,娘就告诉我,您和徒弟们被请到外地做法事去了。

  在乡下,每年春节后正月初二开始的几天是走亲戚最热闹的时候,别人家是姑姑、女儿、姑爷拜年来了。我家陆陆续续来的却是各路村寨我从未谋面的亲戚,路远的家住百余里外的邻县,各样的姓氏,不同的血缘,带着他们的孩子给您拜年来了。一挂鞭炮,一瓶烧酒、一手面条、一袋糖和一条猪腿,以最隆重的礼节感恩您。几天下来,火床天花板下悬挂了一排排猪腿,堆积的各类礼品让家里俨然一个批发部。在城里人眼里,这些什物又土又贱是拿不出手的,然而,却是真版的人性情感演绎,足够能与官场上那些玩弄心术权术的权钱交易进行叫板的了。

  怎能忘怀,在您病重卧床的那段日子里,每天的晚饭后,村民们几乎是举家来守护您,围着五六炉大火一坐就是一个通宵。无数个那样的夜晚哦,人们议论的中心都是围绕您行善的事,都是关于您那些让他们感动让他们留恋让他们好好收藏的话题。

  怎能忘怀,为您送葬的那天早晨,全村男女老少,甚至邻近村寨的人来为您送行。那是怎样的场景哦,排在队伍最前的是各色各类纸扎的“旗帜”和一些写有“肃静”、“回避”字样的牌子,紧随的是手持各类古代兵器道具的队伍,在后面被“护卫”的是一尊精致的“轿子”。那阵势,简直是封建皇帝出宫。每行百余米远,灵柩得停下来,您那些弟子要绕着您上演一场高级别高难度的法事。他们说,那是您去上任,升天后您就是帝王了,帝王要有帝王的派头,场面要喜庆。就这样,丧事办成了庆典。

  逝者如斯,这三年来在失去您的每个日子里,在痛彻心扉的怀念和追忆中,与您唯有在梦中相见。梦境是美妙的,一幕幕全是您与母亲艰辛劳作养育儿女的往事:夜幕下的山道上,您在队里放工后担回了柴禾;担回了从山上挖的蕨根和葛根;您从数十里外那个叫马颈坳的墟场挑回的一担担供一家老小糊口的南瓜;漫天风雪的路上,父子两人一前一后,您护送我去一个叫做龙鼻嘴的小站赶火车上学......

  曾经的那段岁月耐人寻味,鲜活的梦境那般的幸福,有时沉浸其中真不愿醒来。

  如今是“子欲养而亲不在”,我羡慕父母健在的人们,正如孔子所说:“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命运既然如此安排,是不依人所想不尽人所愿的。这里,我只好借比尔.盖茨的话自醒:“人抓紧做的事情是孝敬父母”。

  斯人已去,事是人非。寻思您的一生,贫贱但不贫乏,做您的儿女虽然活得好清苦,可活得硬朗活得很有底气,值了,很满足了。如果您在天有灵,我想对您说:父亲,此生当您的儿子我没做够,待来生我们再续父子间未尽的缘。

  一年正月今又是,无尽哀思苦缠绵。此时此刻,我唯一能做想做的事就是净手焚香,为天堂的父亲祈祷,为天下健在的老人们祈福。

作者:石远聪

编辑: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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