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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托在绝壁上的百年祈愿

作者:梁厚能 编辑:易果 2012-02-07 16:0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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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偎在酉水臂湾里的湘西保靖县城,乃汉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所建迁陵县治所,近因里耶秦简中有“迁陵以邮行洞庭”的记载,更增添了这座千年古镇的几分神秘色彩。

  二OO九年春节的一天下午,温暖的阳光正照耀着整座小城,使人心情出奇的好。于是,我向爱人燕子提议到酉水河划船去看“天开文运”。

  我们越过正在修建的沿江大道,来到河边,发觉这里冷冷清清的。过去的游船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几艘小渔船静静的躺在那儿。我发现有个船老板站在船头,就喊:“喂!船老板,我们要租船!”

  船老板漫不经心地答道:“我们是渔船,不出租。”

  我们上下找了一会儿,还是找不着游船,于是又向那个船老板求助。看我们心切的样子,他就把船划了过来。

  待我们上了船,也不谈价钱,就问上哪儿去。我说,去看“天开文运”,照几张照片就回来。我正与船老板说话,燕子惊奇地说:

  “老板,你好象一个人!”

  “像哪个?”船老板听后不解地问。

  “像冯小刚。”

  “冯小刚是哪个?”

  “是个大导演,拍贺岁片的那个。”

  “我不认识。”

  虽说不认识,但听说自己与名人相像,开始还有几分严肃的他,竟高兴地裂开了大嘴笑了起来。我一看,这个戴着鸭舌帽,脸盘瘦削,满口黄牙的汉子,真与冯小刚有几分神似。

  小船向河心慢慢驶去,夕阳从迎面洒过来,给江面铺上了一层金色。当船行至一幕白色的崖壁前,便发现距河面30余米处,从右至左横排阴刻有四个硕大的金黄色颜体楷书:

  天开文运

  远远望去,悬壁耸立,字迹醒目壮观,给人以震撼。据我目测,每字高约二米有余,宽约一米八,每字所占面积有四五平方米。我在湘西大地上行走,还没有见到比这更高更大的摩崖石刻。坐在船上,我细细品味这四个大字,给人总体感觉,其笔画横轻竖重,仪态生威,遒丽刚劲;结体外松内紧,疏密相宜,法度森严;气势庄严雄浑,挺阔恢宏,形神兼备;整幅书法尽显颜体风格,给人以强烈的艺术享受。颜体书法是盛唐书法的一面旗帜,在书法史上有着崇高的地位,与柳公权合称为“颜柳”,有“颜筋柳骨”的说法。其字形越大,越能显示出雄壮之美。我眼前的这四个大字就是如此,其雄壮恢宏的气势与千仞绝壁融为一体。好像这字不是人刻上去的,而是从绝壁上长出来的。

  左边竖排刻有“光绪十七年(1891年)孟夏月刊”九字落款,字径约五十厘米,字体虽仍呈颜体风骨,但与四个大字相比,显得隽秀尔雅,平和中庸。这一大一小,一刚一柔,形成视觉反差,宾主分明,烘托了正文的艺术效果,可谓别开生面,独具匠心。

  根据款识推算,石刻距今有119年了。我想,在湘西一百年多年的历史中,已经历了沧海桑田,可谓漫长;但与酉水数千年的文明史相比,又只有弹指一挥间。

  冬日的酉水虽然不太丰盈,但清澈透明。倒影在水里的石壁,字迹清晰可见,这是一幅山、水、字三者交融的和谐画面。

  不知是何因,落款仅具镌刻时间,而未署书写者及镌刻者姓名,按说距今时间也不太久远,但方志中却没有记载,其个中缘由不得其解。

  当然,这四字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刻上去的,它的背后应该有着一段动人的故事。我问燕子,燕子说不清楚。我又问船老板,他也只知道经常有作家、画家、记者模样的人,坐船到这里拍照。天天划船从这里经过,但他也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

  其实,在此之前为了解这四个字的来龙去脉,我曾查阅了大量相关资料。我问他们,只是想考考这两个土生土长的保靖人对其有多少了解。

  关于天开文运,志书没有记载,但民间传说却不少。

  传说书者为清咸丰北河(即酉水)一居士之真迹。居士姓甚名谁,但无据可考。这是传说一。

  另一种说法,讲的是相传保靖风水不佳,天塘坡逼近县城,不够开阔,而狮子洞又张开巨口,欲吞食保靖县城。加上教场滩孝子岩等不祥风水,严重障碍了文风,使保靖出不了人才。而雪上加霜的是,一外地来的新知县,在游览县城对岸的狮子洞时,发现洞内有一石笋,形态奇特,遂叫人偷凿密运至县衙,准备日后带回老家。不想,被保靖乡绅觉察,认为败坏了风水,几经交涉,知县不得不答应乡绅们提出的条件,即在狮子洞下的绝壁上镌刻“天开文运”四字,来挽回被破坏的文风。而知县因觉得此事不太光彩,为顾及名声后患,故在镌刻时未敢留下姓名。

  第三种传说是,县城有一个叫黄海楼的豪绅,曾官至四川布政使,虽门庭显赫,家境富有,但膝下无子可继承家业。一日去狮子庵求神赐子,抽得一签,签语为:“积德百年元气厚,读书三代善人多。”黄氏看后,顿时若有所悟,回去后即遣人刻下“天开文运”四字,意在积善行德,荫及子孙。

  还有一种在民间最流行的传说,清光绪年间,县城罗氏兄弟赴省乡试前,其父请一风水先生预测儿子乡试结果。那人站在河码头看了一番后说,罗氏兄弟文理通达,应试并不艰难,唯家乡有大山阻隔,恐文运不开。破解之法是在启程离县的城北酉水码头对岸崖壁上刻“天开文运”四字,祈求文曲星保佑。罗父依言,遂援引工匠扛木立架,清理崖壁,刻字祈愿。初选本省文化名人、道光进士何绍基字体,嫌其骨风清瘦,不足醒目,后改选唐代书法大家颜真卿字体,经放大若干倍后放在壁上,再行刻凿。不知多少位能工巧匠腰缚粽绳,悬在崖前,手握铁锤与钢錾,奋战六十余日,方大功垂成。这年罗氏兄弟果然同科中举,传为佳话。与这个传说相近还有一说,说是罗氏兄弟方城、方尧,于光绪十七年乡试双双同科中举,捧着皇帝封匾衣锦还乡,欣然题写“天开文运”四字,请人镌刻于石壁。

  第一种传说过于简单,第二、第三又过于牵强,我认为第四种应接近事实的本身。

  正史无考,给民间传说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我没有去收集,也许在民间还有更多的传说。这些故事的流传,虽然版本不同,但都反映了保靖人对文化的尊重,对未来的美好祈愿。

  “天开文运”刻石之后,正如人们所期待的那样,保靖的文运大振,人才辈出,有清道光二十三年丁酉科举人、毛泽东的国文教师袁吉六,清光绪年间秀才、留日学生会会长、早期同盟会会员宋运清,曾就读北京交通大学、承李大钊直接培养的早期共产党员米世珍,还有曾就读北京大学、受李大钊直接领导、中共北方区委成员姚彦。

  试想,在陆路交通闭塞的年代,因了门前这条酉水的便利,保靖人坐上一条船就可通江达海。他们走出码头,就会低头不见抬头见那“天开文运”四个大字。文化的潜移默化,有着极强的穿透力,总会影响一代又一代保靖人。我想袁吉六、米世珍等这些近代保靖人中的杰出人物,当年他们也许就是高声读着“天开文运”四字走出了酉水,到了山外的世界。

  还有一位不是保靖人,名叫沈岳焕,后改名为沈从文的文学大师,当年也是从这码头,从这“天开文运”大字下坐船走去山外,开始进到一个使他永远无从毕业的学校,去学那课永远学不尽的人生的。这一走,不仅改变了一个湘西男儿的人生,更翻开了中国文坛新的一页。这一年是1924年(一说1923年),他刚刚22岁。

  沈从文三年前离开家乡凤凰,从常德溯酉水而上来到保靖,到凤凰老乡、“湘西王”陈渠珍的土著部队里当书记员。那时“天开文运”四字才镌刻不到30年。在保靖生活的近三年时间里,他曾经常去“天开文运”上边的狮子庵洞里听他的姨父聂仁德先生讲解历史和哲学。聂是与曾任民国内阁总理的熊希龄同科的进士,当时是那统领官陈渠珍的先生,为人宽厚,知识渊博,而且非常有趣味。沈从文跟他学到了不少知识。在保靖,他因字写得好而得到上司的赏识,于是得到了优越的地位,因此更加努力写字。他在五个月内光字帖就花去了十七块钱。他坚持临帖,并觉得世界上最使人敬仰的是王羲之。将来自己也要以书法称雄天下。就是在保靖的这段时间里,他看见了《新青年》这类进步刊物,接受了进步思想,于是他放弃了过去要当书法家的理想,而毅然身挎简单的行囊,怀揣不多的盘缠,从“天开文运”下走出了酉水,最后写出了《边城》、《长河》等不朽名著,成为享誉中外的一代文学大师。

  保靖的确是沈从文人生转机的地方。“天开文运”,是否真的启迪了沈从文弃武从文,使他后来成为文学大师的征兆呢?

  保靖的这段生活,沈从文后来写下了《保靖》、《一个学历史的地方》、《一个转机》、《白河流域的几个码头》等脍炙人口的散文。我奇怪的是,在这些散文以及其他作品中,他为什么未曾提到过“天开文运”四个字呢?而他未曾到过的保靖上游的里耶却写有文字。是他不愿提及,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呢?

  “天开文运”,一个百年祁愿,不知承载了多少保靖儿女的梦想。现在的年轻人也许不知道其背后的故事,也听不见先人们在知识蛮荒年代对知识的呐喊,但他们早已不去向上天乞求,而是用自己的朗朗书声和脚踏实地的行动,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县城有个青年教师开了一个“天开文运书法室”的博客,佳作不断,隽秀精美的小楷书法,令人叹为观止。县作协的一群文学爱好者,创办了一份《天开文运》的文学期刊,打开书页,带着乡土气息的文字便扑面而来,使人手不释卷,一读为快。

  “天开文运”无穷的书法魅力,激荡着我无限的思绪,使我流连忘返。当我们划船返回时,太阳最后的一线余辉涂抹着保靖县城。从水边开始生长的沿江大道的长长护堤,像一堵古时都城高高厚厚的城墙,突兀的高楼和高大的城墙倒影在清澈明净的酉水河里,构成了一幅绝妙的美景。

  我仿佛看到,保靖千百年来的文运、财运、福运,已经开启了!

作者:梁厚能

编辑: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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