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涛(土家族)
编者按:宋涛85万字的长篇小说《湘西事变》上、下部即将全集出版,为让读者先睹为快,本刊摘录几个章节刊登,以飨读者。
一
寒风呼呼地吹着沅陵县城,曹振亚的人马逼近沅陵城郊乌宿镇。
年初的寒风,还是那样冷,一阵一阵地吹着寒哨,掠过沅水江面,吹冻着江岸四野,让沅江边的这座沅陵古城,完全裹浸在寒冷的河风中。
沅陵,这座湘西南部重镇,位于沅江中游,雪峰·武陵两座山脉夹着沅陵县城,隔江对峙南北。沅水和酉水二流,汇聚于沅陵县城溪子口处,融汇成湖南四大水系之一沅江,滔滔荡荡,夹带着湘西山林的清凉,绕山绕水地涌向洞庭湖。自古从来,沅陵县城就是湘西政治、军事、经济、文化重镇。是进入大西南的重要驿道,也是出湘西,入常德,走长沙的门户。
1949年2月15日,曹振亚的“湘西北人民自卫军”南进部队二千多人马,到达沅陵县四方溪乌宿一带。这支高喊着打常德的哗变队伍,是由王村、罗依溪、高砌头走水路,乘船顺流而下,直抵沅陵。顺流而下的众多艘大木船,都停靠在四方溪的深谷静水之中。起义军是计划路经沅陵,与北路走陆地的汪援华保安团部队,汇合于常德城下,想一举攻克常德,赶走常德十七缓靖公署主任李默庵,占领全湘西,完成湘西人主政湘西的大业。
担任这支南进部队的前线总指挥,是原永顺县警察局督察长周海寰,他率领的直属纵队,下辖的曹太清、顾治国、宋炳书三个支队,共二千多人马,首先抵达四方溪乌宿一带。后继部队曹子西纵队,李兰初纵队,共计五千多人马,将陆续到达。
周海寰一到达乌宿镇后,立即派人给沅陵城中的军政首脑们,送去一封以曹振亚名义写的信件,要求借道沅陵,去打常德。永顺人马兵临城下,让沅陵城内一片恐慌,百姓人心惶惶,沅陵的军政首脑更是惊慌失措,束手无策,乱成一团。
一派说,赶快议和,以免遭受战火之灾;一派说,应强硬对待,以军事手段坚决对抗。时任沅陵县长王秉丞在县府办公室主持召开了紧急会议,商讨应对的办法。会上两派还是针锋相对,各说各的意见。以国大代表何沛霖,县参议长刘铭吾为首的文官派积极主张议和,欢迎永顺人马派代表进城商谈,以避免遭受战火之灾。而以常德十七缓靖公署驻沅陵军事指挥官马叔明为首的军方,态度强硬的表示:坚决把永顺人马拒之于城门之外。身穿一套黄呢军服的马叔明,性情急躁,态度傲慢。他站在会议长桌边,挥动着手臂,态度强硬地说:“怕什么,没关系,几个毛贼,何足道哉。我们公署有一个正规营驻县城,再加上民团、警察局、自卫总队等武装力量,共一千多人马,还怕他永顺人!”那说话的神态,那毫不在意的傲气,好似他是一位常胜将军,跟谁打,都所向无敌。何沛霖、刘铭吾等人见马叔明那目中无人的得意派头,心中很是不悦。但又沉默不言,因为他们见县长王秉丞还没有说话,尚未表示态度。这些主和派的文官们是想看看县长的态度。不过,他们也知道,王秉丞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即想议和,又希望军方能打退永顺人马。他自己是毫无主张。平时也是看马叔明眼色行事。
马叔明见大家没有哼声,就以得意的目光扫了一眼长桌对面坐列的文官们,并以神气十足的口吻继续说:“永顺那些人马,尽是鸟合之众,不经打。我们定能给他迎头痛击。驻澧县的省保安二旅人马,正向桃源移防,也会赶来增援沅陵。我可以说,沅陵城万无一失。”马叔明说的理直气壮,信誓旦旦。
这些文官们见到武将能拍着胸膛保证,担忧的情绪也稍稍安定了许多。他们知道,打仗还要靠这些军人们。既然军人们拍着胸膛说保证,他们也无话可说,也就不再坚持和谈意见了,这是做文官的无奈与无策。国大代表何沛霖对坐在自己旁边的县参议长刘铭吾,轻轻说了一句讥讽的话:“骄狂者,误之败根。”
最后,县长王秉丞还是决定抗战。他委托守城指挥官马叔明,作了如下布置:警察局武装部队,出城布防乌宿镇一带,作为第一道防线;驻守沅陵的保安军特务营,派一个连兵力,防守城郊的白田头村主要阵地。白田头村是通往县城的主要通道,这里作为第二道防线;第三由民团、自卫总队等武装,防守侧面的东关门、北门、教场坪一带。特务营主力部队,防守后山、溪子口、关西门和中南门大码头,特务营的布防任务是重点。
议和不成,只有交战。周海寰见沅陵城内没有回话,而且是积极布防,知道沅陵一战不可避免。于是,作出了向沅陵城发起进攻的决定。
2月19日,天刚蒙蒙亮,酉水河面飘游着一层淡淡乳白色雾气,河岸两边的山野静悄悄的,显得很平静。实然,炮声轰鸣,硝烟卷滚,周海寰的人马分多路向乌宿镇外围阵地,发动猛烈冲锋。以曹太清支队为主攻方向,以顾治国和宋炳书支队为两翼侧攻,打响了进攻沅陵的战火。宋炳书的火炮营首先开炮,为各路进攻部队作炮火掩护,开始向乌宿镇全面攻击。
乌宿镇外围山野,地势起伏,坡峦重叠,永顺人马蜂拥地在土坎、坳坪、草丛中,一团一团地密集蜂涌冲击。漫山遍野的冲锋人群,有穿黑警服的,有穿黄军装的,而更多是穿土家民族青蓝布便装的。这些杂色部队,晃眼一看,如同一支色彩庞杂的特种部队。他们拿着各类枪支,连民间打猎的火铳枪都有,吆喝着呐喊,在冲呀杀呀的嘶叫声中,穿过荒山,踏过干枯的稻田,冒着炮弹掀起的浓烟,朝守军阵地猛冲,看他们那人多势众的气势,真想一下冲进沅陵城。
守卫乌宿外围的警察部队,毕竟没打过什么阵地仗,没见过这成群成团的集体冲锋,更没见过永顺武装人员,那股野蛮凶悍的冲锋猛劲。免不了心中阵阵胆怯,心惊内跳。这些警察,平时恐吓老百姓,或抓几个小偷,打几个抢犯还可以,要真正面对面,真刀真枪的干,真面对着火炮的轰鸣,面对着冲杀声吼起的气势,真有点心慌了。传说湘西山里土家汉子凶狠,看眼前他们那冲杀凶猛的势头,还真有点让人心惊胆颤。沅陵警察们竟是以这种心虚胆怯,恐惧惊怕的心理状态迎战,他们怎么能守卫阵地?特别是一些警官,平时养尊处优,现在面对着枪对枪,刀对刀的血腥场面,心中更是阵阵惊寒。看到永顺人马不怕死的冲锋,前面的被射倒,后面的接着往前冲,这些警官害怕了,他们心理防线趋于崩溃。双方冲锋与阻击没持续多久,有些警官就开始往后退缩。警员们见当官的害怕了,也就纷纷逃离阵地,向乌宿镇内跑去。酉水河北岸阵地上的警察,见南岸警察躲进了乌宿镇,也害怕自己被外围包抄,纷纷向后山退去。永顺人马见沅陵武装警察这样不经打,一个冲锋就吓怕了。于是胆子更壮,气势更猛,吆喝着、呐喊着:“冲呀,到城里吃肉去!”一鼓作气地向乌宿镇猛扑过来。
山野中黑鸦鸦的进攻人群,像一团团乌云,朝乌宿镇淹没过来。已退到镇内的警察,更加惊慌失措,他们见北岸阵地的警察,已向后山退去,知道乌宿镇已没有依托了,空镇难守。于是放弃去了乌宿镇,一窝蜂怆惶地向入城门户白田头村溃逃。真是兵败如山倒,谁拦也拦不住,此时此刻,也没有谁阻拦。
守卫白田头村阵地是常德绥靖公署驻沅陵特务营的一个连队。这些装备齐全的保安部队,见警察武装从乌宿败下阵来,把压力带到了白田头村。心中火气大冒:“他妈的,这些不经打的黑老鸦,如此不堪一击。看老子的,这些狗杂种!”这些自负的军人们,不知是骂警察,还是骂永顺武装。
守卫白田头村的正规保安部队,胆量、气势、装备,都要比沅陵警察强。他们见永顺人马,蜂拥地朝村口扑来,于是在村口两侧阵地上,组织强大火力,猛烈进行阻击。村口两处碉堡里的机枪,火力更猛。而且居高临下,一齐朝赴上来的永顺武装扫射。强大的火力网,很快就压住了永顺人马的密集冲锋。把永顺人马打的扒在草地上田坎边抬不起头。
这时,支队长曹太清,已奔到战火最前沿的一处土坎边。他年轻气盛,桀骜凶悍,做什么事,都争强好胜。他手里提着连枪,喘着粗气,站立在掩护体边。见自己的人马,被强大火力压在村头路口不能前进,心中焦急的好似直冒青烟。他高喊着:“调火炮排,给我轰,给我轰!”
轰隆……轰隆……一排排炮弹飞过,在前面村口冒起一团团炸开的浓烟。曹太清把手中的连枪一举,振臂一挥,高声喊道:“弟兄们,不要怕,跟我冲!”说着跳出隐蔽处,在凹凸不平的山野中,飞快朝前冲去。他要抡先攻占沅陵的第一功。那些扒在草地上或土坎边的士兵们,见支队长凶猛地冲锋,也都爬起来,露出身,呐喊着,在炮火的掩护下,跟随曹太清向前冲去。
白田头村阵地上的守军们,手中的枪打的更猛。虽然火炮炸得他们不断有人负伤,但这些保安军,毕竟训练有素,心理素质好,没有害怕永顺武装不要命的冲锋。沉着的把手中步枪、机枪打的当当响。当曹太清跳到一处土坎边,刚立起身子,挥臂一声叫喊:“冲呀……”突然嗖的一声,一颗子弹击中他右肩下的胸脯,他浑身一震,就滚倒在土坎边。士兵们一见支队长被打倒,在密集子弹扫射下,都赶快赴卧在地上,爬到隐蔽处,不敢再冒失猛冲。
曹太清的几个卫兵,惊慌地冒着呼啸的枪声,弯着腰,奔跳着,几下奔到曹太清倒地的土坎边,并高呼着嗓子叫喊:“掩护,掩护·····”轰隆、轰隆,几声火炮轰鸣,浓烟翻滚。这几个卫兵,趁着烟雾的掩护,背起曹太清快速向后撤离。
攻击部队,一下失去了主要指挥官,锐气大减。双方在白田头村口对持着,进攻的人马攻不进,防守的人马不敢出,就这样,双方一直对持到天黑。永顺人马万般无奈,只好停止进攻,退守乌宿镇。守卫沅陵门户的这支保安军连队,保住了白田头村阵地。
第一次攻打沅陵城外围战斗,永顺武装以伤亡三十多人的代价,抢占一个乌宿镇而暂停下来。这一仗,几十个人的伤亡,特别是支队长曹太清右胸负重伤。严重影响了永顺人马放肆的情绪。这些揭杆而起的人群,大多数思想上是脆弱的。一般都报有侥幸心态,聚众起哄,聚众在一面举事的旗帜下。顺利时,他们会欣喜若狂;受挫时,又最容易悲观失望。甚至斗志消沉,放弃欲望,情绪会一落千丈。曹太清经过抢救,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对士气打击很大。许多人都心若寒颤,黯然悲怆,失望情绪像瘟疫一样传遍军营。打不下沅陵城,就算了,回永顺为好,何必拿性命在这里赌注。永顺人马退守乌宿后,许多人思想上,突然间像遭遇湘西巫傩念咒的梦魇,惊恐的如痴如骇。有一个分队长,竟带着他手下几十个人,一口气跑回五、六十里,退到一个叫雀龙口的地方,遇上曹子西的后继部队,又才一同跟回乌宿镇。
此时,曹振亚还在古丈罗依溪,当他在电话中,听到周海寰报告不顺的坏消息,说队伍在乌宿受阻,士兵情绪波动很大,又说省二旅从澧县急奔桃源,增援沅陵等等。曹振亚心急如焚,急情之下,就给汪援华发了那份紧急电报,要汪援华放弃北线进攻,迅速增援南线,阻挡省二旅的增援部队。汪援华回电,三日内赶到沅陵,计划在北溶镇一带,挡住从桃源逆水而上的省二旅。曹振亚也火速乘坐冯泉从罗依溪运粮草的大木船,顺酉水而下,赶往沅陵。冯泉与曹振亚同行。这个担任参谋长的冯泉,除了在军中出谋划策外,还兼顾了后勤粮草物资的供应。他知道军中作战,不可一日无粮,所以他把粮草也筹办的很充足,一批批粮食,用船运往酉水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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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总指挥周海寰,在乌宿镇召开了各支队长、大队长以上官佐的会议,对再打沅陵重新作了布署。并召开了全纵队武装力量的誓师大会。号召全体将士鼓足勇气,打下沅陵城。他在誓师大会上放口说:“打开沅陵,自由三天!”周海寰鼓动人的方式,就是提起大家的欲望,给士兵们以利益希望。打下沅陵城,可自由三天,这是何等好的事,繁华的沅陵城里,该有多少金钱光洋,该有多少美女少妇,有多少金银财宝可任凭自己去抢,去取,去豪夺。那发财的日子不是到了吗?大家强烈感到发财的曙光就在前头,就在沅陵城里。只要用命去冲,去打,就能获得。人生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干!舍命也要干!人的欲望就是这样,为了发财,什么事也想去干,也敢去干。古人说的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曹振亚的将士们,被一幅斑斓多彩欲望煽动起一阵狂热的向往,他们一个个揣着醉梦发财的幻想,信誓旦旦地吼道:“打再沅陵城,大家都发财!”
这一次,周海寰信心更足。除了自己的直属纵队外,已经赶到乌宿的后继部队,曹子西纵队、李兰初纵队,也同时投入攻城。这两个纵队也是曹振亚的主力部队。这一次三支纵队,共五六千余人马同时出击,只要其中任何一路进攻成功,都可以动摇沅陵城的整体防线。
周海寰还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汪援华的保安团部,已从大庸后坪,抄小路,翻山越岭,长途行军,越过军大坪镇,已到达沅江边的北溶镇一带布防。阻挡省二旅从桃源向沅陵的增援。这个消息,让永顺武装更加振奋。南北两支人马汇合在一起,扭成一股绳,更有力量,更有依托。有汪援华保安团阻挡省二旅的增援,攻打沅陵就无后顾之忧了。
周海寰第二次攻打沅陵布署:是安排直属纵队主攻白田头村;李兰初纵队,从西北攻黄草尾阵地,直接逼县城;曹子西纵队,凌晨从酉水边出发,悄悄向后山大包抄迂回,争取中午攻占后山。截断白田头村守军的退路,动摇其军心。三支人马同时攻城。
3月1日下午时分,周海寰直属纵队所属三个支队,分三路向白田头村阵地发起猛烈冲锋。这一次由顾治国支队主攻中路,曹太清支队侧攻右翼。曹太清养伤不能出战,由副支队长代理指挥。宋炳书的火炮营掩护正面的整个攻势。宋炳书支队的其余部队则攻左翼。
在中路进攻中,顾治国支队攻击的最凶狠。几天前,曹太清支队在白田头村受阻。今天顾治国决心拿下白田头村,以争夺头功。顾治国支队顺着白田头村的主道,散布于道路两侧的荒山野地,一团一团地朝白田头村蜂拥猛进。
守卫白田头村的这个连队,上次打退了曹太清支队的进攻,这次信心更足。他们凭借着火力猛,子弹足,对眼前拥上来的永顺人马,以密集的疯狂扫射。有效阻挡着顾治国支队的凶猛进攻。永顺人马在宋炳书火炮营,一排排炮弹爆炸的掩护下,趁着炸起的硝烟,缓慢地向前推进。在不断有人伤亡的情况下,一点一点地艰难朝前移动。
双方从下午一直打到黄昏,顾治国支队才艰难地推进到离白田头村口几十米远的地方。守方阵地上的机枪仍在呼啸地喷射着火舌。顾治国蹲在土坎边,大声喊道:“谁先冲上村口阵地,赏大洋五十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时,顾治国手下的一分队长张雄,副队长张玉峰二人,一听到重赏的刺激,更激起二人勇猛的热血。他二人平时性格就很刚烈,勇猛好胜,是顾治国手下得力干将,是很血性的湘西汉子。此时,只见张雄绷起脸,大声喊道:“火炮掩护!”话音刚落,一下就蹦出掩护体,东穿西跳,一会儿匍卧,一会儿跃起,机敏地凭借土坎岩边的掩护,跳跃前扑。张玉峰见队长跃起,也跟着跃起,紧随张雄朝前冲去。
二人接近机枪阵地时,同时把手中的手榴弹向机枪阵地投去。轰隆的炸响,顿时把机枪阵地炸哑。张雄正想立起冲上去时,机枪突然一下又响起来。守军阵地上的士兵,见机枪手被炸倒,马上就补了上来,操起机枪,继续扫射。此时,张雄、张玉峰二人的手榴弹已投完。张雄看着那哒哒扫射的枪口。一狠心,猛然跃起,从侧面跳入机枪阵地。一手抓住滚烫发红的机枪筒不放手,拼命朝旁边推开。张雄的手掌顿时冒出吱吱的青烟。滚烫的机筒,烧焦了他手掌的皮肤,发出一阵刺鼻的肉焦味。张雄攥心疼痛地咬紧牙关,怒目圆睁,眼睛喷射着湘西汉子的那股霸蛮的勇气。他紧紧抓住烫红的机枪筒不放,与机枪手拼死争夺机枪。那股不要命的霸蛮勇气,真是吓人,那股凶恶的霸气,似乎要咬死对方。
在张雄跳起的同时,张玉峰也随机跳起。他举起连枪,朝着机枪手一阵快打,很快打死了机枪手和旁边几个守军。张雄顿时端起机枪,朝着阵地上的其他守军,一顿猛烈扫射,立即打乱了白田头村阵地上的守军。
顾治国一见手下两员猛汉冲上阵地,打乱了对方的防守。他一声令下,扒在草地上,岩坎边的永顺武装,立即跃起身,吆喝着冲呀杀呀的呐喊,一齐朝白田头村阵地猛赴上来。
守军慌了手脚,纷纷跳起来放弃阵地,朝村内跑去。永顺人马趁势又是一顿猛追,守军们又逃出村子,惊慌失措地朝白田头中村跑去。白田头分上村、中村、下村三个寨子。拿下三个寨子,就打通了进入沅陵城的门户。
黄昏已经降临,顾治国人马占领下村后,又蜂拥地朝中村扑来。占领下村的一时快感,更刺激了永顺人马的兴奋,他们真想一鼓作气,在天黑前打通沅陵城。谁知,永顺人马冲到中村时,却遭遇到一支新部队更猛力阻击。现在守卫中村的是新赶到的一个整编小炮营。
就在今天下午,顾治国人马艰难地攻打下村时,这支整编营正赶到白田头中村。他们是由桃源增援沅陵的省二旅先遣营。当汪援华部队尚未赶到北溶镇时,这支先遣营已越过北溶镇,急速朝沅陵县城赶来。汪援华部队到达北溶镇时、只堵住了省二旅的后继部队。
这支小炮营,下午一到白田头中村,就赶紧构建防御工事。营部就设在中村一户瞿姓人家大院子里。通讯员忙着从营部院子里拉接电话线,电线一直接通村外阵地。
太阳快落山时,在瞿户人家帮工的一名叫张姐的中年妇女,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院子,上气接不气地对院子里的人说:“抡犯来了”。原来,她早饭后去离白田头村十多里外的后山砍柴。在一处叫董家坪的深山砍柴时,突然见一伙端着枪的人从后山山梁上过来。有穿黄军装的、穿黑警服的、穿青蓝布便装的。这些武装人员,见有人在山上砍柴,就冲着树林子里大声喝道:“什么人?”这个叫张姐的妇人,见一伙凶气恶煞的拿枪人冲到身边,吓的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说:“我……我……砍柴的……我什么……也没有……”这伙人一阵盘问,见只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农村砍柴妇女,也没有为难她,问了一些白田头村的情况,就把她放了。叫张姐的妇人,吓的柴也不敢要了,背笼也丢了,慌慌张张跑下山。
在瞿家院子里的小炮营长,听了张姐的一番述说,心里也暗暗吃惊。这村前阵地刚刚布防完毕,后山又来了永顺人马。他感到自己一个营的兵力,真不够用,捉襟见肘,即要守村前阵地,现在又要防守村后的后山阵地,真是两难兼顾。兵力不足也要守,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小炮营长急忙调整理了布置,调一个连,抡占后山制高点,增设防御阵地。
天麻麻黑的时候,从白田头下村扑上来的永顺人马,已逼到中村的前沿阵地。此时,后山曹子西纵队的包抄人马,也向中村逼近。小炮营同时遭遇到村前村后两个方向的进攻。双方顿时交火,都打的很激烈。密集的枪炮声,不断在双方阵前炸响。小炮营毕竟是正规部队,打的很顽强,一枪一炮,死死守住阵地。有时候,小炮营还趁着黑夜的降临,打出一个短距离的反击。冲击对方一下,压退对方,又很快退缩到自己的阵地。永顺人马太多了,打退一批,又冲上来一批。就这样,两军在白田头中村,一直维持着胶着战斗状态。永顺人马进又进不去,退也不愿退。黑夜中,双方冲冲停停,停停冲冲,进攻的猛攻,死守的死拼,持续打了整整一夜。这一夜,双方打的极艰苦,极凶狠,谁也不退让,战斗一直打到第二天的拂晓,也就是3月2日的凌晨。永顺武装,终于逼近到白田头中村的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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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3月2日上午,沅陵县城内躁动的人群,像炸开了锅,一片混乱,惶惶不安。到处传播着流言:外县人武装快打进城了。这消息像一枚巨型炸弹,把沅陵县城内的人心炸慌了。大街小巷,到处奔跑着慌慌张张的人群。家家户户,都在惊慌失措中搬运着东西。有钱人家搬金银财宝,无钱人家搬棉絮被褥。有钱人家的好东西,又一时搬不完,真不知把贵重东西往哪儿藏?特别是年轻女人们更是慌了手脚,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最安全?
此时,大街上,一群一群慌乱的人群,拖儿带崽,扶老携幼,挎着包袱,背着背笼,喊爹叫娘,一片叫嚷哭啼声。全城大街小巷乱极了,到处奔跑窜流着慌乱的人群。逃难民众,一群一群,匆匆忙忙都往沅水河码头方向奔跑,都想从沅水码头渡河,逃到南岸去避难。
县府内,县长王秉丞比谁都惊慌。他除了担心家中贵重物资被劫外,更多的是担心自己的性命。县长,一县之长,为头的人。破了城,对方首先打击的就是县长。在那混乱中,只要谁随便说一声,把他毙了。马上就可能被一阵乱枪把你无名状的打死。王秉丞一想到这可怕的后果,心中就颤颤不安。他没有想怎么样守城?没有想保护百姓的对策,而是在惊慌中,带领几个亲信要员,携带妻儿老小,在几个卫兵的护卫下,慌慌张张地逃出了县衙。
县府内那些职员们,一见县长都逃跑了,更是惊慌失措,各自奔回家中,带上妻儿老小,逃命要紧。县府一乱,沅陵城就大乱。王秉丞等一干人,狼狈不堪地奔走在大街上。街上有人突然认出了是县长王秉丞,就叫喊着:“县长……县长……”。王秉丞头也不回,低着头,不作声。他把头上的大礼帽压得很低,急匆匆地朝前奔去。一时间,全城都传开了,县长跑了,土匪来了。一传十,十传百,这个消息像烈火一样迅速在全城蔓延。让惊慌的人群更加惊慌;害怕的人群更心惊胆颤。全城能逃跑的人群潮水般地朝沅水码头涌去。这些逃跑的人群中,富人多,穷人少,穷人比富人要少许多心理上的负担。
沅水河码头的堤岸上挤满了人群。人头攒动,昂首翘望,人人焦虑不安,都想早点过河。河里只有几只船在抡运着逃难的人群。两只渡船,几只小划子在河中来来往往,把城里逃难的人群运到南岸。此时此刻,船老大也趁机收取黑心钱,想发战乱财。开始的时候,一人上船,一张五十元的金元卷。到了后来,要上船的人,一人一枚金戎子或金耳环,其他珠宝也可以。这船老大,天天在这里渡人,一到危难时刻,心就黑起来。人心就是这样贪婪,管你天大的灾难,能诈取暴利时,就不心软。灾难灾难,有的人就是趁灾难敛取横财。此时,许多过河的人站在河堤岸边大骂:“人心被狗吃了。”骂归骂,船老大照收不误。逃难的人群骂了船老大,又骂县政府,灾难时刻,如果政府肯负责,也不至于让老百姓即遭灾又损财。这个年月,到底是什么年月?人心激愤的怒火像沅江河水一样滚滚不平。
从溪子口到余家桥这路段,不足五里的河堤上,已挤满成千上万的逃难者。大家拥挤着上船。那怕船费再贵,仍然争先恐后地争抢着上船过河。命比钱财重要,钱财身外之物,宁愿舍财,不愿丢命,保命是第一位的。沅陵的逃难人,都担心土匪打进城。传说湘西山里人野蛮,乱杀乱抢,凶恶的很,谁不害怕。此时站在河岸边等船过河的人,好似听到了四周轰隆的枪炮声,一阵阵从四面八方传来。谁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传来?反正四周都响起枪炮声,让人恐慌,炸得人心惶惶,炸的岸边人群迫不急待。许多会游泳的人,不管是男是女,纷纷跳到河水里泅水过河。寒冷的河风,寒冷的河水,让人沾上水就打颤。可是,这些人什么也不顾了,逃命要紧。有的女性是第一次泅水过河,她们也壮着胆子,在亲朋好友的护卫下,慢慢向河对岸漂去。岸上的叫喊声,船上的高呼声,儿童妇孺们的哭嚷声,河中泅水人的惊叫声,河里河岸,乱成一团,简直是一幅沅水江边的逃难图。
这时,码头上游一处河岸边,一只沅陵运输二处的小汽船突地一下驶抵岸边。只见躲在堤岸边一处树丛中几个穿中山装的人,带着几个妇女儿童,急急忙忙奔下河堤,匆匆朝河边刚抵达的小汽船跑去。堤岸上的人群,见有小汽船来接人,立即就有几十个人,朝小汽船方向奔去。那几个穿中山装的人刚一上船,小汽船就突地一下,驶离河岸,朝对岸开去。已跑到河边的人群,见小汽船突然开走,真是堵心堵气,激愤不堪,站在河岸边跳起脚骂娘。不知是谁,一眼认出一个刚上船,穿中山服的中年人。他定眼一看,就大声嚷开了:“那不是县长吗?”紧接着,又有几个人也认出了县长王秉丞。大家看到县长只顾自己逃命,不顾百姓灾难。愤怒的火在燃烧,人群冲着开走的小汽船,大声叫骂道:“王奸臣……王奸臣……操你八代祖宗……你断子绝孙……”人们把一句句最恶毒的话,朝汽船上一声声抛去。人们只有以恶毒的咒骂,来发泄心中的气愤。因为“秉”字同“兼”字形似,“丞”字与“臣”字同韵,人们大骂县长王秉丞是“奸臣”,只顾自己,不顾老百姓的死活。骂这些贪官污吏的丑恶形态,骂沅水河上逃走的王秉丞。
3月2日下午以后,白田头中村的战斗,越来越激烈双方已打了一天零一夜,好似到了生死拼命关头。永顺人马也好似看到了攻进城的曙光。因此攻势越来越凶猛。炮弹、枪弹密集地在对方阵地前爆炸。炮弹呼啸地穿过长空,已开始在村子里炸响。守卫白田头中村的小炮营部队,受伤人员,不断送到营部瞿家这个院子里来,经军医稍作包扎处理,马上又送进城去。
时间到了下午四时左右,小炮营长听到通讯兵报告说:“防守白田头上村的沅陵民团石盘团长,已放弃上村阵地,带着人先跑了。一部分永顺人马,已从白田头上村过河,朝这边包抄过来。”小炮营长一听,顿时慌了手脚,他心怕自己部队,被永顺人马包了“饺子”。于是马上下令撤退。营部所在的瞿家院子里,已乱成一团。营长的电话,不断朝各连阵地呼叫,命令各连迅速撤退。营部的警卫、参谋们忙着收拾装备,通讯兵快速地在收拢电话线。瞿家住户主人,见院子里乱成这样子,急忙走到营长身边询问:“出什么情况了?”小炮营长边收拾行装,边没好气地说:“妈的,你们沅陵民团放水,不肯坚持了,先跑了。永顺武装太多,我们抵挡不住了,撤!”
小炮营撤走没多久,永顺人马已冲进了村。从后山冲下来的永顺武装,越来越多。枪声、喊杀声已在村子里起伏响起。穿黄军装、穿黑警服、穿青蓝布便装,包青布头巾的人,顺着山道一路冲来。突然,一颗炮弹呼啸而来。一个拿短枪,穿黄军装的人大喊一声:“卧倒!”周围拿枪的人群,迅速扒卧在土道或土坎边。炸弹响后,这些武装人员,还伏卧好一会。他们爬起来后,胡乱开着枪,又朝前冲去。边冲边带着土腔喊道:“冲呀!进城打启发去呀……”打启发,是湘西人说拿东西的意思。他们冲进城,想到的就是抢东西。还有些人边冲边喊道:“快,到专署衙门吃夜饭去啰!”灰朦朦的夜色,已经开始降临。一时间,从白田头村进城的土道上,已拥满拿枪的永顺武装,他们一边向进城方向奔跑,一边朝着朦胧的夜空放枪。
黄昏时刻,进城的主要门户白田头村失守,曹振亚人马顺着白田头村进城的土道,向入城的溪子口冲去。同时,东门、北门、教场坪等阵地,也都相继被攻破。曹振亚的武装人员,从几路方向冲进了沅陵城。沅陵这座湘西重镇,在3月2日的黄昏时刻,终于被曹振亚人马,以二百多人的伤亡代价,攻破了城池。湘西历史上的“3·2”事件,就从此刻算起。
那个拿沅陵人民性命财产当儿戏,驻守沅陵指挥官马叔明,下午还在中南门一户姓孙的绅士家里打麻将。警卫人员跑到他的麻将桌边说:“长官,永顺武装快打进城了。”马叔明才惊慌失措地在卫兵护卫下,慌慌张张奔到中南门码头,乘坐原来早就准备好的船只,狼狈地朝南岸逃去。上船时,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什么后果或惊骇,双脚突然发软,抬不起步,是在卫兵的搀扶下,才登上南渡的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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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3月2日的夜,是沅陵人悲痛的夜。
夜色已抹黑了山城,沅陵城里的电灯早已亮起。今夜的灯光,让人感觉特别惨淡,那乳色灰蒙的光亮,把今夜的沅陵城照得一片苍白。
黑夜里,在进城的土道上,曹振亚人马呐喊着土家语,夹杂着永顺的客家腔,从夜色的恐怖中阵阵传来。白田头村进城的道路上蜂拥着拿枪的人群,他们一直朝入城的溪子口冲去。溪子口街,离郊外战场较近,整日整夜的战火,这里的居民早已逃尽。
曹振亚人马在黑夜里,冲进溪子口街后,什么也没抢到,人去屋空。这些永顺武装人员,心里都憋着一口恶气。我们不怕死的冲,不怕死的打,不就是想抢点东西吗?这里却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一栋栋空空的房子。那些冒着火气的士兵们,竟对着空房子点起了火。冬季干燥的木房,一下就燃烧起来。熊熊的大火,在黑夜中越烧越旺,呼呼的河风,放肆地吹拂,让燃烧的房屋火势更旺,不一会就火光冲天,房屋倒塌,浓烟翻滚,火星弥漫,火光映红了沅水河边漆黑的天宇。沅陵城溪子口燃烧的第一把火,就烧毁了几十栋民房。这些人点火的时候,忘记了罪恶感,认为烧别人的房子,他不心痛,他随心所欲。他认为自己是胜利者,喜欢怎样做,就怎样做,可以随意地处理占领地的一切。他们点燃的那一把火,看成是自己的骄傲,是自己人的胜利。想烧就烧,没人管,人性在他们的冲杀中,已丧失殆尽。
冲过溪子口,就是通和桥街。这里设有一个师管区。师管区横竖几排木质平房,房子中间是一块很大的院坪。后院是一处存放三万多套棉军装的库房。师管区有一个排的兵力看守。曹振亚人马冲进城时,沅陵城内大部分武装早已渡过沅水河,退到南岸去了。师管区的这个排,因为看守仓库,来不及撒退,就被冲进城的永顺武装,堵在了师管区内。这些守军们知道,自己只有三十多人的武装,势单力薄,无法与进城的大批人马对抗,也难以保护仓库内的上万套军服。他们现在只有一个选择,想保住自己的活命。
在排长带领下,大家一致认为,只有投降,才是生存的希望,救命的希望。人性的本质就是渴望生命,谁都想活命。因此,他们在排长带领下,都集中在前院的院坪里,等待永顺人马到来时,准备缴枪投降。黑黑的院坪,映着周围房间透出来的微弱灯光。师管区守卫排的士兵们,拿着枪,集中在院坪里。这时,一伙武装人员一冲进师管区大门,见院子里站着几十个穿黄军装的军人,手里都拿着枪,没见他们想抵抗的样子。守卫排长一见有武装人员冲进院子,就急忙大声喊道:“别开抢,我们投降!”
冲进院子的这伙武装人员中,一个拿短枪的武装小头目,挥动着手中的连枪,凶恶地连声骂道:“狗日的,老子进城了,你们才想到投降。你们打死我们那么多的兄弟,难道算了?老子要报仇!”话音刚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投降不投降,举起手中的连枪,就朝那说话的守卫排长,一梭子子弹打出去,顿时就把少尉排长打倒。院坪中其余士兵,倏然一片惊慌。他们见这伙人这样蛮不讲理,拒绝他们投降,而且贸然开枪杀死排长。他们在一片惊慌无奈之下,慌乱中举起手中的枪支,准备反抗。突然,冲进院子里这伙人手中的步枪、冲锋枪叭、叭、叭......一齐朝这些毫无准备的士兵们射击。倾刻,这三十多位原本想投降,想保一条命的军人们,在这群野蛮人面前,在一阵弹雨中,横七竖八地纷纷滚倒在血泊中.连一句申辩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这样冤死在乱枪之下。殷红的血,从他们身上一股股喷流出来。暗淡的灯光下,涌流着一个个冤屈者的冤血。殷红的血,染红了院子一大片土地。一具具倒在地上怒目圆睁的尸体,在寒冷中还冒着热气。这场面,这情景,真是惨不忍睹啊!虽说是战争,但战争也有战争的潜规则,投降人员是不能乱杀的。可这伙人,就这样随意把想投降的人杀了。你说这伙人是土匪,没人性,可他们还自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义军,是在为自己同伴发泄义愤。而他们这样滥杀投降人员的行为,又比土匪还凶残。这样的惨剧,就发生在沅陵城3月2日的夜色里。
周海寰带着一大群武装警卫人员赶到师管区,看着眼前院坪血泊中一片倒地的尸体,他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片刻后,只冷冷地说了一句:“赶快清理。”周海寰在师管区内转了一圈,在后院仓库前,见部下打开仓库的铁大锁,拉出一包军服包装。每人正拿着一件军棉衣在比试。周海寰一见就急忙说:“仓库内的军服你们不能动,等指挥部统一分发。”并马上令人把仓库的大铁门重新锁上。又点派武装人员在此看守。他转到前院,又到各处房间看了一遍,然后对身边几个副官说:“你们带人,把师管区打扫一下,这里作为指挥部。”
湘西哗变部队的多支武装,周海寰直属纵队、曹子西纵队、李兰初纵队,分别从通河桥、教场坪、黄草尾三个方向,相继冲入城内。黑夜的沅陵城,各条街道上,串满着拿刀拿枪的人群。暗淡的路灯下,他们吆喝着、吼叫着,乱七八糟的嘈杂声,响彻大街小巷。他们以胜利者的兴奋,开始疯狂地满足“自由三天”的追求,开始了对沅陵城放肆的抢劫。灾难,就在他们毫无节制的行为中发生。他们十几个人一伙,七八个人一团,从街头到巷尾,挨家挨户地砸门,挨家挨户地搜刮民财。冲杀已让他们丧失了人性,胜利让他们私欲极度澎涨,黑夜让他们的兽心肆无忌惮的作孽。这些人见什么,抢什么,什么都想抢,什么都想拿。他们沿着街道两边的房屋,一栋一栋地搜索,并首先选择房屋门前有铺台的人家,认为这是做生意人家,一定有钱。在各团伙大小头目指挥下,“你们抢这家,他们抢那家”,分别选择抡劫对象。
关西门最繁华的考棚街,被洗劫的最利害。沅陵城中这条最繁华的街道,集中了县城中几家大的商号:“冉德茂”、“肖德顺”、“仁昌厚”等大商铺。这些大户商店,成为首当其冲的抡劫对象。整条街道都在痛苦中呻吟,到处是斧头马刀的劈门声,一处处店门、民房的门,被砸的咚咚震响。他们一砸开门,冲进屋里,就对着房主要金子、要银子、要光洋、要首饰。如果你说没有,马上就会遭来一顿毒打。然后他们自己冲进房内,翻箱倒柜地翻找。见到什么,就拿什么,只要他们自己认为喜欢的东西。连绸缎被子也要搬。有的见堂屋中那颗亮亮的电灯泡,也要摘下来拿走。这些大山里的乡下人,没见过这样明亮的东西,感到特别稀奇,这个东西怎么这样明亮?比农村家中的那盏桐油灯、松子灯要亮多了。于是就挥刀把电线割断,可是明亮的灯泡一下就熄灭了。他们感到惊奇,也搞不清它的原因。管他的,拿回去再说。有的刀柄上绑有绝缘的布,有的没绑,割线时竟一下被电击倒。这消息一传开,许多人都害怕割线了。抡劫在肆无忌惮的贪婪中疯狂地进行。沅陵城就像被河水冲洗一样,遭到无情的搜刮。黑夜的沅陵城,串流着来来往往抡劫的人群,抱包袱的、挑担子的、背背笼的窜满大街小巷。他们把大包小包,大担小担,大背小背抢来的财物,勿勿送往河边停靠的大木船上,或者找个隐蔽处,把抢来的财物收藏起来。
在正南街中,有一家写着“刘记丝绸店”店铺,一伙人冲进店铺后,东翻西翻,竟从这家灶房的火堂灰里,翻出一个小四方檩木盒子,打开一看,真让这伙人欣喜若狂。原来里面装的尽是金银首饰和光洋。此时,那个被吓坏,戴财主帽的六十几岁的老先生,痴痴呆呆站在堂屋旁边,见自己精心藏在火堂灰的盒子也被翻了出来。他简直急疯了眼,急情之下,什么也不顾了,倏地猛冲上去,趁那伙人正得意忘形之时,一把抢过小盒子,紧紧抱在怀里,嘴唇颤抖着发出一声声的哀求:“你们不能拿,你们不能拿,这是我一家人的命......”老人苦苦地哀求着,痛苦的跪在地上,紧紧抱着盒子哀求。
这伙人见到手的东西,竟被抢了回去。愤怒地举起枪托,对着老人身上头上一顿猛打。老人被砸的头破血流,痛苦的呻吟,他仍然死死抱着小盒子不松手。旁边的妻儿老小哭泣着喊道:“别打了,别打了......”这时,一个拿短枪的汉子,睁大着凶恶的眼睛,举起连枪,对着老先生头部,“叭......”的就是一枪,顿时把老先生打倒毙地。老人怀中的盒子,很快被这伙人抢去,他们拿着盒子,匆匆走出门去。
一家人见老先生血流满地,被打死在堂屋中,惊吓的目瞪口呆,骇得哭都不敢哭出声来。人性啊,在这场抡劫中,已经没有人性,没有理智,为了一点财物,可以随意抢杀一个赤手空拳的老人。黑夜,黑得更深沉,黑夜的沅陵城,凄凄怜怜。到处是哭喊声、哀求声......今夜的沅陵城,已经没有王法,有的只是野蛮。
这些人除了抢财物,还抢女人。他们冲进屋后,翻箱倒柜地搜索,若搜出躲藏的年轻女人,要莫兽心大发,当场争着轮奸;要莫拉扯着,就把女人抢走。在衙门街尾的一户人家里,四、五个穿着青布便装的拿枪拿刀的汉子,闯进这户家门,一阵搜索后,在这家后院一间房间里,发现一个躺在床上生病的四十来岁女人,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伴陪在她的身边。这伙人一见这一大一小两个女的,竟兽性大发,爬上床,就要对母女强行轮奸。这生病的女人,一见这伙人要糟蹋自己的女儿,急忙艰难地爬起身,护住自己的小女,并有气无力地跪在床上哀求说:“别动我孩子,我让你们搞,我让你们搞......”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根本不听女人的哀求,一人按住大的,一人抱起小的,撕衣拉裤,就要施暴。这个生病女人一见这些人,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女也不放过,一个母亲护崽的巨大愤怒在心中燃烧。死也要护住小女,她憋着一口母性的疯狂,猛力推开她身边的汉子,一下扑向女儿身边的那个恶汉,一口咬住那人的耳朵,死死的咬着不放。她无力保护自己的孩子,她只能拼了自己的最后的气力,咬死这可恶的畜牲。只听到那个人发出一声声牲畜般的疼痛嚎叫。生病女人在最愤怒时刻,也能释放出一股母性的巨大力量。
尽管那恶汉怎样的推扯嚎叫,也挣不脱这女人的嘴。这时,旁边一个汉子竟举起锋利的刺刀,一下捅进这女人的胸部。鲜血顿时染红了床铺,她挣扎几下,瞪着一双愤怒眼睛,慢慢的死去。她死不瞑目,她那睁睁不瞑的目光,死了,也怒睁睁地瞪着,好似在呼喊,谁救救我的女儿。可是,这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竟在死亡女人身边,强行把小女孩全身脱的精光,一个接一个的残忍地对小女孩强施着暴行。小女孩一声接一声地哭喊着娘,那一声声叫娘的尖尖哭叫声,一次比一次衰弱,一次比一次痛苦,她慢慢地昏厥过去。黑夜,怎么这样黑?今日的黑夜,怎么这样没人性?怎么就没人管?黑夜,你怎么藏得下这令人切齿的罪恶!
全城烧杀淫掳的洗劫,从3月2日的夜,一直延续到3月3日的白天。全城没有一户不被抢,没有一户不被劫。家家户户遭受的洗劫无法述说。有商店被抢了一次、二次。前面一批人抢过,后面又来一批人洗劫。就连沅陵城中的权势人物,国大代何沛霖也难逃其难。他自认为与周海寰关系甚密。周海寰曾在沅陵县政府做过科长,俩人关系甚好。因此,他没有逃出去。何家是住在有名的升庆米厂内。一伙人冲进米厂后,认为何沛霖是米厂老板,要他交出金银财宝和光洋。何沛霖说:“我是国大代表,认识你们周总指挥。”
这伙人不由他纷说,首先抢了他穿在身上的貂皮大衣,然后用绳子,把他捆绑在屋外的电线杆上说:“什么国大代表,拿光洋出来。”说着,对他一顿毒打。周海寰赶到后,才令人把他松绑放下来。针对此情况,于3月3日下午,周海寰令人写了十多张告示,上面写着:“指挥周示,不准扰乱”八颗大字,张贴在沅陵城中几户有名望绅士家的大门上,宣告此户,不准抢劫。有钱有势人家得到了保护,可是百姓人家呢?老百姓谁来保护?百姓人家没人保护,杀淫掳掠,任凭你遭殃。沅陵城今夜已没有公理,连天理也没有,天理何在?遭受洗劫的沅陵城没有公理,没有天理,只有老百姓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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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陵城已有近百栋房子被烧,几十人被杀,几百名妇女遭受轮奸的凄辱。溪子口已空落的碉堡里,不断有被抓去奸淫的妇女,披头散发,脸色苍白,踉踉跄跄地从碉堡里逃跑出来。沅陵地方法院也被占领,法官们三十多条长短枪被缴械。沅陵看守所里的四十多位在押犯人全被放了。这些犯人怎么也想不到,今夜竟有逃离的一天。他们欢天喜地加入到抢劫社会的行列中。他们逃出来后,报复社会的第一口恶气,就是放火烧了衙门街的房子。熊熊的大火,燃烧了半条多街。沅陵城遭受着有史以来最沉痛的灾难。“3·2”日的洗劫,让沅陵城到处是呼天叫地,哭爹哭娘的凄惨声;到处是残垣断壁,被焚烧的破瓦废墟。而那些丧尽天良的抢劫人,却高高兴兴地搬运着抢来的“战胜品”。 像蚂蚁一样,一串一串地背着、挑着、抱着抢夺来的财物,拉扯着抢来的女人,匆匆涌出城去,往停靠在白田头村河岸边艘艘大木船上塞。
城郊外的白田头村,即是曹振亚人马的聚集地,也是首当其冲被抢劫地。3月2日破城的当天夜里,白田头村特别的喧闹。平时这个沅水河边的村庄,四周田野是安静的,偶尔听到的是断断续续的蛙声和夜虫的低吟声。可是今天漆黑的夜色却人声鼎沸,喧闹声四起。吆喝声,嘈杂声,响彻沅水岸边。从县城到白田头村这段土道上,夜色里晃动着无数的人群,闪亮着长长一串火把燃烧的光亮。燃烧的火把和手电筒光,交杂着闪亮的焰火,在白田头村燃烧。
曹振亚人马在沅陵城抢劫了大半夜,这些贪得无厌的抢劫者们,抢劫的物资太多了,大包小包、一捆一捆、一担一担、一背一背,往停靠在白田头村河岸边的大木船上搬运。把抢来的女人,往船舱里关。因为城边燕子滩水域太浅,大木船进不去。永顺武装只好把一艘艘大木船,停靠在白田头村。这些像蚂蚁一样窜流的人群,从黑夜一直搬运到白天。
白田头村遭受首轮抢劫后,已经是人去村空。全村的人,能躲上山的,全上山了;来不及逃出的人,只能蹲在村子里忍受蹂躏。家家关门闭户,鸡不叫,狗不吠。偶尔,有一两个裹着破棉袄的老汉,畏惧畏缩地站在自家门前,望一望,看一看,也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一脸的惊恐和痛苦。村子四周的围墙上、板壁上,用石灰或锅烟灰刷写着许多标语,尽是一些什么“打倒李默庵”、“拥护程潜主席”、“湘西人当家作主!”等等的话。
小炮营部驻扎的那户瞿姓人家,被洗劫的更惨。屋里的东西已被抢劫一空。外出躲藏的儿子和儿媳回家一看,满院子狼藉一片屋里的箱子、柜子被翻得七零八落,锅碗瓢盆被打的乱七八糟。床上只剩下一团破旧的棉絮。老母亲一见儿子、儿媳回来,泪流满面地哭述着说:“完了,完了,什么都抢完了。”哭着哭着,又向他俩讲述起村庄里发生的一桩桩可怕的罪恶之事。昨夜,有七、八个拿枪的汉子,从城里抓来五个女学生,小的好像只有十三、四岁。一个个披头散发,眼睛都哭肿了,哭红了。好可怜啊!瞿家院子大,这些人就把这屋子作为淫乱的地方。这七、八个汉子,把这五个女学生拉到院子的屋里,折腾了大半夜。只听到屋里传出一声声痛苦的喊叫声。尔后,这些人又要进城去抢劫。这五个衣裳不整,披头散发的女孩,哭哭滴滴地跪在地上叩头哀求说:“放了我们吧,求求你们了……”那一声声凄惨的哭泣声,好可怜,好悲戚。天底下竟有这样悲惨的事,自己遭受了无情的蹂躏,还要跪着求别人。天理何在?那一句句哀求声,哭泣的可怜相,真让人看不忍睹。老母亲看不过意,也在旁边作揖求情说。“行行好吧,放了他们吧。”
其中一个长络腮胡子,四十几岁的凶恶汉子,走拢来,冲着老妇人就是几巴掌,直打的老妇人眼花缭乱,头昏目眩。那汉子还凶狠地吼道:“老东西,不想活了,滚到一边去。”
恶人是没有善心的,强盗是不讲人性的,可怜的乞求,凶恶的人也不会心软。他们满脑子是自己的私欲,什么人性、仁慈,已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在他们的秉性中,残存的只有霸道和恶毒。有两个汉子还有点犹豫,想放人算了。可能是他们的兽欲得到满足,也许怕耽误再次入城抢劫,表示可以放了这五个女孩。可是另几个特别心狠的家伙,全不顾同伙的态度,横蛮地说:“带回去,这样嫩嫩的妹子,老子还没玩够。”说着,强行把这五个女学生押走了。
特别凄惨的,要数村子里一户王姓人家的年轻儿媳妇。这年轻女子,很有几份姿色,正怀着身孕。她来不及躲上山去,曹振亚人马已冲进了村子。她只好躲到后院墙边的深沟里。第二天,天亮后,她认为昨夜那些人马已冲进城去了。就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想观察一下动静。谁知,刚走到自家的院子里,偏偏又碰上五、六个拿枪的汉子路过。这几个抢了一夜财物的汉子,可能是忙着抢东西,没来的及抢女人。当他们把抢来的财物,送上船后,正准备返城再抢时。竟在这里,突然遇上这样有水色的年轻女人。一个个性欲顿时澎涨,兽性大发,冲上前拉扯着这个年轻女子,就往屋里拖。这五个如虎似狼般的壮实汉子,撕开女人的衣裤,就是一阵疯狂般的轮奸,一个比一个凶猛。让这个年轻女子躺在下面,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她脸色苍白,声声叫喊,痛苦不堪,直到下身流出了鲜血,她肚子里的胎孕流产了。这几个禽兽不如的汉子才惊骇地爬起来,拿起枪,匆匆扬长而去。人们都说,人有两个心房,左心房,右心房。左边长的是人心,右边长是的兽心。上帝说,人的心一定要有人看着,不能让它随心所欲的乱跳。这些野蛮男人,在家时,难道也是这样没人性?也是这样糟蹋妇女?他们没有这样凶暴残忍。那是因为家乡有无数双熟悉的眼睛看着他们,他们怕别人骂成畜牲。那颗右心房的兽性,不敢跳出来撒野。而此时,在沅陵这块被他们占领的土地上,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在这个无人管束的环境中,他们那颗右心房的兽心,就突然澎涨起来,什么也不顾了,什么坏事也敢干,放肆让那颗可恶的兽心疯狂地乱跳,天下悲惨的事,也就在这时候发生了。就像日本人侵略中国,许多日本兵,在他家乡时,也是一个优秀男人,也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好儿子。可是一踏上抢劫中国的土地,就变的禽兽不如,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就是那颗兽心无人看管了,它疯狂地释放出来,危害别人。沅陵的夜色在痛苦中颤抖,罪恶在夜色里疯狂,“3·2”日的沅陵城,在夜色中呻吟。
沅陵“3·2”悲剧,在湘西历史上,是让人切齿的一笔。人们会永远记住这段悲痛的历史。曹振亚的部队占领了沅陵城,他的士兵抢劫老百姓,他们的军队占领了中央银行沅陵分行金库,抢夺了十万大洋,抢夺了一座存有三万军服和其他军需装备的仓库。抢劫者得到了利益,老百姓却遭受不尽的苦难。十多天后,长沙《小春秋晚报》记者艾英,以一篇《万户千门尽劫灰》的报道,叙尽了沅陵“3·2”惨案的经过和悲痛的事实。
来源:红网保靖站
作者:宋涛
编辑: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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