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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离死别芭茅寨

来源:团结报 作者:罗维庆 编辑:易果 2016-10-08 10:0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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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雾雾沉沉皮江湖,无油无盐是叒吾;油盐出在芭茅寨,没得铜钱看到哭。”这支不知源于哪个朝代的民谣,让世人记住了皮江湖的雾、叒吾村的穷、芭茅寨的富。时过境迁,皮江村浓雾依旧、叒吾村已不缺油盐,唯有芭茅寨,仅是人们脑海中的一缕记忆了。

  古代官府所命名的“寨”,并非今日村寨之“寨”,而是于“人烟繁盛处”所建的一级军事要塞。《宋史》记载了设寨的规定:“寨置于险扼控御去处,设寨官。招收土军,阅习武艺,以防盗贼”。“寨”之重要,略见一斑。保靖县城西去40余里,海拔1300余米的县境最高峰白云山,巍然挺立。杀鸡坡、香火山分立西东,余脉如钳形环绕于前,地势极为险要。裂于白云山深处30余里的磋比沟大峡谷,在两山余脉相接处被挤压收窄,仅余一道高约百米,底宽十余米,顶宽仅三米的天然狭窄石门,汹涌的磋比河穿过石门汇入酉水。石门之顶,一座拱桥横跨其上,将两端山脉连为一体。以这石桥为中心,跨于磋比河之上、横于酉水河之侧、位于两河交汇之处,集“人烟繁盛”与“险扼控御”为一体的集市码头,就是古镇芭茅寨。

  初识芭茅寨,缘于1970年春天父母调动至此处教书。从保靖县城迁陵镇河码头上船,沿酉水河而上,经江口古渡,穿押马古寨,过砣背险滩,越碗米坡绝壁。沿途压龙滩、铁炉滩、磨勾滩、牯牛滩……一个比一个艰险,既有激浪扑面,更有礁石阻拦。最令人难忘的是,当船在险滩不进则退的千钧一发之际。手执竹篙的拦头工,挺立船头,奋力将船板跺的山响,然后将竹篙牢牢地斜插入水,身体蹦直,后仰几乎与船面平直,受力的竹篙弯曲一如弦月,一声撕心裂肺的船工号子“拜哉合力———”随之而起,力压涛声,震响河谷。号子起声后,岸上的纤夫蹦直纤绳,双手抓地,俯身用力,“咳合———”的呼应之声自胸腔喷然而出。在“拜哉合力———咳合———,拜哉合力———咳合———”的节奏声中,有调有词的号子高吭有力、妙语迭出,船工们忘了累,乘客们听了醉。当略显轻松“腰杆趴到裤子脱,卖纤哥哥打呵荷。铁炉磨勾来得快,牯牛爬上芭茅寨”的号子唱起时,芭茅寨就快到了,这是上下舟船必靠停的休息打尖之处。

  芭茅寨上有石灰滩、窄口子、桅子滩,下有牯牛滩、磨勾滩、铁炉滩,险滩连连。但中间罕有的一湾深潭,成就了这方水土,造就了这里繁荣。当船缓缓靠向码头之际,站在船头眺望悬崖上的芭茅寨,石门周边的藤蔓婀娜多姿,凌空飞渡的石桥叹为观止。“冈豅横出跨溪头,底石中间巧引流,谷口藤枝迎旧客,洞门风蹬讶新秋”的古诗,自然从脑海中浮现。磋比河与酉水河相激腾起的云雾,直升崖顶。云雾中石板街、吊脚楼时隐时现,赶场的人飘飘欲仙,恍如天街。下船上码头,一条石蹬天梯夹在绝壁狭缝之中,左右盘旋,直上五层与天街相接。称奇的是即使天降大雨,这石蹬天梯在最顶端的青瓦屋顶覆盖之下,行人身上滴雨不沾。因地制宜的码头建筑,巧夺天工,独树一帜,令人叫绝。

  当踏上天街第一步之际,不曾预见的是,我与芭茅寨结下的,竟是生离死别的不解之缘,结缘仅6年,想往30年。

  父母来芭茅寨之前,长期不在一处工作。父亲担任县勤工俭学教育专干职务,他用脚走遍了全县每一个公社,每一所学校,辅导和帮助学生们勤工俭学。在我的记忆中,即使在春节期间,父亲在家连续所待的时间,从没超过一个星期。但每当他难得回家一次时,总会忙碌地把水缸挑满,把房间扫净,把柴火砍成一节节整齐的码在灶前,还会背着被子到河里去清洗。父亲无言地尽一切可能帮助母亲减少4个孩子的家务负担,弥补他长年不在家的心底内疚。然而母亲对父亲所埋怨的,并非是他不能承担家务,而是他每到一地必须按天支付的伙食费或误歺后不得不到饭馆吃饭的开支,已达家庭生活开销的一半之多。全家能聚在一起,困难共克服,欢乐共分享,是父母最大的希望。然而,当他们满怀着希望来到了芭茅寨后,出人意料的是仍然不能在一处工作。虽是同一个公社,但却分在了不同的学校。母亲所在的磋比小学,位于磋比沟深处,虽称小学,却是仅有一位老师的复式教学点。父亲所在拔茅小学位于芭茅寨,是一所完全小学,两处相距有十多里之遥。父母没有任何怨言,默默地接受了组织安排。也许,在他们的心底里足以自慰的是,与往时相比,父亲可以在每个周末,给母亲送去一周所需的粮油,全家每周可团聚一次了。自此,芭茅寨那村头十多株胸围数抱的大枫树、祭祀土家先祖的八部大王庙、石门之下两河相交的砂石滩、一端平坦一端磴子的小拱桥、伸出崖壁悬空的吊脚楼、光亮可鉴的青石板街。还有往返于父母亲各自所在学校之间的山村古道、每月必去一次购买定量指标粮、油、肉的供销社……留下了我至今难忘的记忆。在这一期间,我也由初中而高中,然后成为湘西自治州酉水渔场的一名知青。

  让我铭心刻骨终身难忘的是1976年11月。当年,自治州组织了规模最大的海南杂交水稻制种队,还是知青的我,因场所属于州农业局直辖,被挑选出参加制种指挥部工作,前往州府吉首报到。而父亲因参加全州勤工俭学经验交流会,也来到了吉首。在当时通讯极其落后的时代,父子俩在相互均不知晓的情况下,竟然意外地相遇在吉首街头。当父亲得知我将参加州海南制种指挥部工作后,十分高兴,带我到一个小饭店吃了一顿,还把他为参加州里会议而特地制作的一件新衣脱下来,让我带着去海南,父亲那慈爱的眼光我至今难忘。不经意间,父亲还说不知什么原因,他眼睛看什么都是双影,回县后要去检查一下。这是天见可怜的让我见父亲的最后一面。三个月后,1977年大年初一,父亲死于肝癌,那年他刚刚50岁。临终前,父亲歉意地告诉母亲,勤工俭学多花的伙食费,一部分是给贫困学生买了笔墨纸张。母亲怔怔地看着父亲,失声痛哭。当天晚上我在海南岛崖县荔子沟,梦见父亲挑着担子,不让我和哥哥跟着,独自一人越墙而去。惊醒的我虽不知是噩耗,却再也无法入睡。事后回想,这一切都是天意,父亲说他眼睛出现双影,其时已是病症的反映。在父亲病危期间乃至辞世,母亲耽心影响我的工作,没有透露给我任何消息。当我从朋友那里知道消息后赶回来,看到的只是一抔黄土。哭泣的母亲,声声述说着悔于来芭茅寨工作。父亲抱憾离去,终未实现与母亲在一起工作的愿望,早早撒手人寰。芭茅寨,你留下了我难忘的怀念,留下了我终生的痛楚!

  1978年的高考,结束了我近6年的知青生涯,离开了保靖。但芭茅寨6年的结缘,却留下了30余年的想往。当再度寻找当年的足迹之时,令我大失所望的是,芭茅寨早已不在。2000年开工建设的碗米坡电站,将其淹没于百米之下的水底。迁至山腰重建的新镇,被更名为碗米坡。漫步于磋比河上的大桥,摸一摸桥头的镇名石碑,望着两河相汇之处宽阔的水面。多想透过深深的河水,能看见那至今难忘的石桥、石街、石码头,但除了水中的青山倒影,一无所获。怅然之余,船工号子似乎又在耳边响起:“铁炉磨勾来得快,牯牛爬上芭茅寨。石灰矶、石灰滩,窄口子脱水桅子滩。古黔山、小沙湾,八部大王受香烟”。想着遗留于船工号子中的历史,心地黯然:多年以后,人们只能从考古中知道这些地名了。芭茅寨,你为何要更名碗米坡?

  近看不见芭茅寨,远观是否有旧影?心有不甘的我,驱车直上杀鸡坡。至海拔一千余米之顶,俯身下望,杀鸡坡临河之面,遍布的芭茅随风涌动,形如波涛;如雪茅花摇摆起舞,蔚然壮观。山下河道依稀如旧,历历在目,但已无险滩汹涌,仅见一汪平水波光潋滟,直漫山际,网箱片片,渔船点点。感慨之余,一首小诗油然而生:“古镇旧称芭茅寨,新址更名碗米坡。上遗祖庙祭八部,下筑高埧拦酉河。水漫码头石阶少,库淹沟谷网箱多。唯叹天街不复在,且慰平湖养殖乐。”更感悟,是否这漫山的芭茅,成就了这千年古寨名?

来源:团结报

作者:罗维庆

编辑: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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