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一进腊月就盼着过年。过年过后就浓拜年。我拜年的最佳去处是陇木洞，陇木洞是母亲的生养之地。那里有家公家婆舅舅舅娘疼爱我。特别是他们村里有一套戏班子，每年正月都演戏，那场面我至今记忆犹新：

　　正月初二，大年仿佛从疲倦和朦胧中醒了过来了，陇木洞的龙灯镏子狮子灯都出动了，把一个小小的陇木洞都闹抬来了。

　　在中寨一个晒谷坪场上，戏班子用竹竿、檩子和板子搭起一个戏台，挂上幕布，戏台两边的柱子上还用大红纸写上一副对联，对联的内容大概是上联：唱几句南腔北调，下联：演一出乡里巴人。横批是：新年新事

　　到了晚上，夜幕刚一降临，全村就沸腾起来了，老寨、李家、上寨的都燃起了火把，那火把一闪一闪向中寨移动。我催我娘和姨娘们快点走，好找到好地方坐。等我们到的时候，中间早有人占了，我们把自己带的椅子板凳找地方摆下来。我看到那些没有带板凳的小孩就坐后面那一大堆杉树料筒子上。幺舅也在那里坐，他远远向我招手，要我和他们一起坐，(幺舅比我长四岁，他都到保靖五中读书了)，少年舅舅当弟兄，我们玩的很好，每年去陇木洞拜年，有时我和他睡，他教我怎样抽纸烟，然后学“双龙出洞”，还记得幺舅那纸烟是“红橘”牌的，抽到嘴里有点苦。幺舅鼓励我说，吃的，正月间抽烟大人不好骂呢。

　　娘不准我和他们那帮孩子坐一起，怕打架什么的。

　　戏还没有开场，可能是要等人到齐吧。戏台前面柱子上吊着的两个煤气灯放射着白晃晃的光。当它一下子变红的时候，就马上有人为它打气。我们寨上没有那东西，只有一年以片开社员大会，不晓得是哪个大队拿来一盏，把我们半个寨子都照亮了。

　　娘跟我讲，今天二舅也要演戏。于是，我全神贯注地瞪着台上，看我二舅装什么角色。

　　有人说“唱戏是癫子，看戏是呆子”，多少是有些道理。戏台上唱戏的人也确实有些癫，甚至闹出了笑话。因为他们全是爱好，又没有专业人员指导。那些“演员”记不住戏文，就安排专人在幕后报词。有时候报词的声音比演员的声音的还大。

　　缺嘴巴大舅上场了，听说他扮演的是包公，因为出场时太匆忙，忘记戴假胡子，缺嘴巴还露在外面。只见他整整衣冠，用双手去捋长胡子，才发现胡子没戴，惹得台下的人笑得前仰后翻，可他却一本正经，朗声道“当差的，把爷的胡子抬…上…来!”这一招还真管用，台下的人还以为真有这句台词，一下子止住了笑声。

　　下一个节目是《郭亮带兵抓郭亮》，几个姨娘议论：二舅就是演郭亮，演的是好人。我当时想，二舅真厉害，还是主角呢。

　　我早晓得二舅会搞演戏这一套，每年到他家拜年，我就睡在他睡的那个吊脚楼上，他床头上几时都挂着一把胡琴。我只敢偷偷摸一摸，从来不敢拿下来。

　　台上的音乐突然紧张起来。我看见景堂舅舅的二胡拉得快要跳起来了。只听到“66 65| 66 65 |——”一阵紧似一阵。这音乐远远不亚于电影《地道战》里老头子跑步敲钟向村民报信日本鬼子进村了那音乐。

　　一会儿，台上上场一个头蒙花围巾的“女人”，娘忙碰一下说，那就是你二舅装的，娘话还有讲完，台上又出现4个鬼头鬼脑的人。娘说他们是特务，是抓你二舅的。我的心嘣嘣直跳，兴怕二舅被坏人抓住。

　　台上一片脚步声和音乐声，台下鸦雀无声。

　　紧张的音乐停后，四个特务被游击队压到了台上，我悬着是心才掉了下来。原来“郭亮”把敌人带进了游击队的埋伏圈呢。

　　夜深了，一弯新月挂在天上，似有薄薄一层霜，很冷的。可看戏的人们并不觉得。清脆的锣鼓、粗犷唱腔、悠扬的琴声，把我带进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