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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河的下游走

来源:团结报 作者:洪贵忠 编辑:易果 2017-04-07 09: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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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篷渡船自横,一练白溪静流,迤逦白河东去。我追着故乡的溪河而来,沿着河的下游走,这样就走到了白溪口。

  白溪是白河的一条支流,它的源头在百里之外的吕洞山。为求证生命的韧度和广度,吾乡吕洞山的清溪水几绺拧成一股,几股聚成一谷,穿山涧、过坝子,绕山梁、下陡滩,而后在白溪口注入白河,开始它浩渺奔涌的流程。

  白溪不舍昼夜地流淌着,它沉默地萦绕在这片峥嵘的风景里。灰蒙蒙的天,岑寂寂的地,风来雨往的春寒中,我低回在白溪口。

  丁酉春初,局政工领导找我谈话,说眼下机关清编日紧,因此便决定让我回学校教书。我说好,服从组织安排,没得二话。散散春雨中,飘飘春雪里,我裹着一身泥水单骑赶到阳朝溪洲,和已在此处教书三年的妻子汇合,与久久远远路过此地的故乡的溪河汇合。

  向山知有路,肯在此淹留。

  我从杨家寨雇了一位八十岁的向导前往白溪口。看到我来问路,老人直摇头,语气斩钉,说从杨家寨走起,老笼窠;从杨家寨尖岩组走起,还是老笼窠。老人的意思是往白溪口方向的小路早就行不通了,有一二十年没得人走了,遍地荆棘勾连,抬脚尽是茅草窠。又言及从白溪口上行几十里,两岸都是悬崖峭壁,路更无从谈起。

  哦,老笼窠,老笼窠!难道世上的路皆为现成的不?人生的路还不是要靠自己走、自个儿闯?今儿我既然来了,那就偏要钻钻老笼窠,偏要向无路处寻路!

  这位年长的杨姓老人见我有些一根筋,他咧开嘴笑了,带着商量的口气说:“佬佬,你莫急,等我到屋里取把柴刀和你试走看看。”老杨拄着拐棍指路,我拿着柴刀在前边开道,约摸一个钟头才走到白溪口。一路上,我不停地和老人打听有关白溪口的过往和现在,抛出的问题像连珠炮,害得他老人家连路直喘粗气,真有些难为情。老人反过来问我是从哪儿来的,看来他对我执意要下白溪口感到有些迷惑。当知晓我的来由后,老人说,我二十几岁时常看到你们葫芦寨的放排客齐拢白溪口,他们是八、九月间下河来的,在这个宽口岸扎大排,等着下王村,夜间上我们杨家寨借宿,第二天不再下河的就拉坡回去了。

  放排涉水翻滩,那是风口浪尖的营生,考验的是人的勇气和胆量。我对昔日老家葫芦寨的放排客心生敬意,也为今日下白溪口的山路榛莽丛生荒芜寂寞而感伤。

  白溪口上方有段约五百米的陡坡,我手脚并用,几乎是贴着地一屁股溜下去的,倘若稍不留神,即有滚下断崖之虞。为安全计,我叫老人在坡头坐着休息等候,不必下去了。

  白溪滥觞于吕洞山的泉眼,点点滴滴流出,汩汩潺潺生成小溪,转身无牵无挂流下长潭河、唐家河、白溪关,而后融入白河,斗折蛇行百余里。四十年了,路拐了几弯,水走了几程,而今,我方才找到故乡溪流的出口。

  风行水上,眼前的白溪随意自在,粼粼波纹闪烁着流动的光芒。恣情远眺,一宽眼界,此时此刻,没有人叫我要做什么,要该怎么做,流连在白溪口的弧湾里,我是自由的。在生的不长也不短的四十个春秋里,我试图努力去发现,去寻找,去探求,百事输人不自怜,于是不计道阻且长独自一人走到了白溪口。但白溪无言,流动而已。它的线条是粗犷的,白崖壁立,深谷纵横;它的格调是透亮的,历经红尘依旧一脉清波;它的襟怀是敞开的,九曲回环仍旧向往无垠的广阔。

  白溪口两水交汇,三县交界,拾级而上的两条石板小路,分别连接通向永顺、古丈的渡口。古丈地界的渡口边,孤零零地横卧着一只铁皮乌篷渡船,岸上有紧挨着的一间木屋和一所砖木平房,板壁漂白发黄,门窗朽败残损,墙根水渍半浸,那是从前摆渡船工歇身的房子,而现在却破落荒颓,看来已久无人住,连屋子边上的两棵松柏树也是灰头土脸的。

  昔时人声沸沸之津渡,今日脚迹稀少矣。正觉四顾茫茫之际,忽从白溪方向漂来一叶扁舟,靠近时,才看清是一只小木船,船头立有一老妇正躬身摇桨,船舱口坐着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姑娘。

  “大姐,麻烦你把船划过来,带我到河里走走,好不好?”

  “要得,不过要快一点,等一下我又要带孙女儿上白溪关去了。”这位好心的大姐满足了我的愿望,将船从白溪渡往白河。两河交接处,没有明显的界限,小舟在摇,水波在荡,峡湾形胜,水天辽阔。

  从河心坐船折返上岸,我目送老大姐撑船逆流而上,直到其形影消失在白溪拐肘处。

  1922年2月11日,这一天是元宵节。沈从文经沅陵沿白河直上,因运军服的帆船触石搁浅,他在白溪口的河滩上伙同几个拦头、舵手、纤夫“听了一夜涛声,过了一个元宵”,才赶到保靖。我来晚了,没有福气临水听涛。自从凤滩电站蓄水后,峡谷出平湖,白河不再桀骜不羁,白溪口不再涛声依旧。

  白溪不动声色地流淌着,它让我回望与反观,让我看到来时路的蜿蜒曲折。岁月如河,我生命的小河流淌了四十年,流尽了青春的颜色和苦涩,转眼步入苍苍中年。我感慨年轮的碾压,留下了沧桑的印迹;我感谢长路的颠簸,启示了生命的真谛。

  梦里依稀有远方,我还走在路上,还在乐此不疲地追逐着下行的河水。晃晃悠悠的长潭河渡船上,壁立仞仞的唐家河畔,“悬崖高头好晴天”的白溪关大峡谷,寂静清幽的白溪口,都留下了我行走的身影。在无尽的旅途中,我仿佛听见背后传来声声温暖的呼唤,那是吕洞山———我慈祥的祖公、祖婆在深情地叮咛:孩子,走啊,大胆地走啊!不要畏缩,不要伤心。前方,有一个豁口和一片开阔地。

来源:团结报

作者:洪贵忠

编辑: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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