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西山村，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有一两块菜地，从播种、开花、结果，都遵循自然法则。

　　山村种菜的地方很多，溪沟旁、梯田坡上、竹林旁边、柑橘树下，都种有蔬菜。山里人种菜，纯粹图吃起来方便。在靠屋前一点的菜地，他们都用竹条围起来了，防止鸡鸭狗猫践踏；远一点的菜地，用不着竹条围起来，但又扎个稻草人，吓唬鸟儿。

　　小时候，我就跟奶奶挖过地种过菜。奶奶用大锄头挖地，我拿小锄头挖地，奶奶一锄头下去，顶我十来锄头。菜地挖好后，我会与奶奶坐在阴凉的地方休憩一下，然后我播种，奶奶盖土。种菜的行间距，差不多都成平行线，到时长出的菜苗像列队的士兵一样整齐有序。

　　奶奶种菜很有心得，可能山村的女人，种菜都有自己的方法。像张奶奶种的大白菜，又大又白还不生虫；彭婶婶种的小葱，又绿又密还长的老快；李大妈种的南瓜，又大又甜籽还很丰满，等等。奶奶种菜，很少施化肥，都用草木灰、粪便、菜油渣滓做肥料。即使菜叶生虫了，奶奶也很少打农药，她把生虫厉害的蔬菜拔掉，重新再种。

　　我家门前的那块菜地，不大，就几分地。奶奶叫父亲从山里砍回一些竹条，奶奶像编篮子似的，一根一根地扦插起来，密的连只苍蝇钻进来都困难。用竹条围起来的菜地，就叫菜园子了。菜园子旁边是条小路，时常有人赶着黄牛从菜园子旁路过。过路的黄牛，有时会在菜园子跟前拉几坨牛屎。牛屎在村子里可是宝，开春翻地种菜时，村里人会立马把牛屎铲到地里，当肥料。

　　菜园子朝我家房子的方位，开了一扇门，门是用竹子编织而成，像一个小型的庄园，一年四季，碧绿清净，生机盎然。奶奶像个巧夺天工的设计师，把狭小的菜园子设置的没有一点多余的，像丝瓜、苦瓜、西红柿、扁豆、黄瓜之类有藤蔓的菜，就种在园子最边缘，可以让藤蔓顺着竹条爬，省掉了搭架子。而不用搭架子的，像小葱、韭菜、蒜苗、生姜之类的蔬菜，奶奶就种在事先规划好的小垄上。除此之外，奶奶还会预留一垄空地，种点像油麦菜、菠菜、香菜之类的叶子菜。而辣椒，山里人都爱吃，巴掌大的菜园子是不够种的。村里人会在山里腾出一块空地，专门种辣椒。辣椒有好几个品种，细短的，圆颗粒的、纤长的，还有一种大粗的。村子里没有人叫的出这些辣椒的品名，都管叫辣子。

　　菜园子，我很喜欢种子破土而出和开花两个时段。种子破土，才知晓生命孕育过程的艰难，从黑黑土壤中长出两片嫩绿的叶瓣，娇柔可爱。在阳光雨露中，再结成果实，也是一件极其不易的事。在种下菜种之后，我会隔三差五去菜园子看看，有时晚上菜地还一成不变，而到清晨，两片绿芽就探出了头来，窥视着这个世界。每当看到破土而出的嫩芽时，我都会喊奶奶过来看。从奶奶的手茧，可以得知，她已对这些新生命，习以为常了。但奶奶还是会跟我一起指手画脚，还是会说，我孙子种的菜长出来了。

　　一阵春风吹过，菜园子的蔬菜又到开花的时候了，黄瓜的花、苦瓜的花、南瓜的花都是黄色的，紫扁豆的花是紫色的，其中我最喜欢南瓜的花，花朵较大，还可以吃。这些花都不香，但很怡情。就像现在好多城里人，在城郊租上一块地种菜，过把农民瘾。周末闲暇了，去松松土，施施肥，锄锄草，虽手指沾满了泥土和杂草渗出的汁液，甚至汗水湿透了衣襟，但心里还是舒爽愉悦的。

　　夏天清晨的菜园子，湿漉漉的，露珠从低矮的小葱，爬到高一点的西红柿，再爬到更高处的丝瓜，露珠晶莹剔透，透着怡人的清香。清晨去菜园子摘菜，是要穿雨鞋的，不然打湿裤脚是必然的。风吹过，露珠在叶脉上摇摆，像调皮的孩子在地上打滚。炊烟吹过，露珠随着采摘的蔬菜，滑进肚里。而正好阳光撒下，滴滴的露珠，又落在了土壤里，散发出泥土气息，沁人心脾。

　　经过一番的拔草、施肥、打叉之后，菜园子又到了一年收获时节。在菜园子的蔬菜中，我较青睐黄瓜、西红柿，因为黄瓜、西红柿可以生吃。每次去菜园子摘菜，都要先干掉一根黄瓜或几个西红柿，才肯动手摘菜。菜园子的黄瓜和西红柿，是很少洗的，用手擦擦就吃了，就像这里农村的一句俗语：“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小时候，奶奶总是跟我说，菜园子那根最大的黄瓜是留种的。我每次去菜园子都要盯着那根黄瓜看好半天，想摘掉吃了又怕奶奶骂。有一次，奶奶叫我去菜园子摘菜，我最终还是没有禁住诱惑，把那根种黄瓜给摘着吃了。吃的时候，我就后悔了———那瓜皮厚、籽多，还很酸。事后，奶奶见种黄瓜不见了，也没有过多追问，便指着一根比较大的黄瓜跟我说，这根黄瓜留着做种，你可得把它看好了，不能再弄丢了，再丢了明年就吃不上黄瓜了。听奶奶这样一说，加上我先前吃的那根种黄瓜，味道确实不怎么的，我自然不会摘了。

　　在菜园子跟奶奶种菜，父母叫我去菜园子摘菜，俨然已成为我儿时最美的记忆。当我在城市街角看见一垄绿绿的蔬菜时，我仿佛闻到了山村菜园子那一缕淡淡的菜香，它穿过悠然的岁月，走过万水千山，唤醒我心灵深处的乡土情，还有最为纯真的儿时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