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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约芦笙场上

来源:红网保靖站 作者:石远定 编辑:易果 2017-10-11 17: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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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下了场春雨,从五方八面赶来芦笙场参加首届苗族“刻道”文化展示活动及巴梭二月芦笙节的山民们小心翼翼走下山来,他们都作了打扮,女的佩戴银饰,男的手拿芦笙,还有一个我认识的领头歌手,怀抱一包神圣的木棒,那是唱歌用的歌棒,汇拢到芦笙场来。活动还没有开始,大家忙着打招呼选位置,有节目的则加紧整装、演练。

  乡里乡亲的,耕播劳作、赶市走亲常常见到,这刻却有不同,像久别似的,打招呼问好,格调与往日的不一样,握手时延长了时间,寒暄时多了份客套,微笑的元素掺进了一种只可体会和感染的情愫。这种场景,配合春天的景致,乐坏了记者们,彼此间边问候边抢镜头,话朝这边讲,眼往那边看,谁都不介意对方的“不礼貌”。

  我自在嘉宾台上静静坐着,不动声色,伸直脖子,似有所思,感受这温酿千年的氛围,聆听这萦响千年的声音,用灵魂触摸这个民族的魂魄。我本是苗族,来自湖南,婚后居住在黔东南,但对这里的同胞却不了解,纵然我们血液里蚩尤老祖和蝴蝶妈妈的色素还殷红。我对我的血脉同胞怀有稀奇,“同”和“胞”之间欠缺联结,有些疑问。

  这不能怪我,原本一起耕播打猎,后来天各一方失去联系,语言、习俗等都有变化,加上旧书刻画的恶意,新闻报道的肤浅,相互间不了解是免不了,但我爱他们,来贵州后一直想接触他们,亲近他们,与他们融汇。毕竟,连心的纽带一直牵连我们。这次应邀来施秉参加他们的活动,千万重山尤一薄纸,一捅即破,彼此认同,彼此交融,在活动前的酒席上,一双双筷子,一曲曲酒歌,千年的阻隔,千年的相思,手握手拉近,歌对歌倾诉。几千年来,不管怎么分化,心相通,血相连,几番交流,语言上也听得懂很多,毕竟民族属性铸就了,根本不可能分化开。

  活动拉开了帷幕,500人同唱“刻道”歌。这是一部史诗,是黔东南苗族的酒歌,歌词有一万多行,歌中对环境以及人物、语言、行动、心理和性格等各方面,描写和刻画得绘声绘色、栩栩如生、细致细腻,是一部可贵的、具有浓郁民族气息与特色的苗族婚姻叙事诗,这部诗是苗族人民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创造、积累、演变,并吸收其它民族民歌精华而形成的,它不仅有着很高的文学艺术价值,也有很高的历史价值,是研究苗族起源和迁徙,以及图腾崇拜、风俗习惯、术学知识、语言特点等方面的重要参考文献。据朋友介绍,他们自发成立了“刻道”文化协会,挖掘、整理和传承“刻道”文化;“刻道”歌已于2006年成功申报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由于设备出了点问题,唱到后面没有扬声,歌声就小了,我却喜欢,那才真实:

  静静的山谷,流泉飞瀑,小鸟鸣唱,蝴蝶飞舞,山花飘香,勤劳善良、有情有义的苗家儿女在劳动,在喝酒,在唱歌,在抒情,那平和,那祥气,与世无争,没有娇作揉造,没有尘俗与浮躁的喧扰,淋漓尽透演绎和平,演绎人间真爱。

  这种意境,我突然哲学起来,“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而我此刻踏入的正是祖先的河流,一样的清澈,一样的翠绿,一样的欢畅,不想上岸来。我们苗族谈情说爱是一种文化,一种修养,一种境界,青年男女一般都是以歌为媒,从结识歌到拚才歌,从拚才歌到爱慕歌,从爱慕歌到考验歌,最后才谈婚论嫁,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要披尽风霜,晒透月亮,游方坡的厚土,是苗家儿女用真情和才华积淀的,听“刻道”歌就相信。

  说到芦笙,人们不约而同想到苗族,而我这个苗族人却并没见过真正的芦笙及芦笙手,愧对自己的民族。这次见到了,芦笙,几枝不足为奇的竹管,同胞们却吹出婉约动听的、纯净圣洁的天赖之声,飞跃千山万水,逾越大江海洋,像春风一般,吻耳轻轻,洗濯灵魂,规范心灵。不管社会如何变化,不管人事如何变迁,笙歌一直伴随着这个民族,由苦难走向幸福。我仔细观察每个吹奏芦笙的人,不管什么节奏什么动作,哪怕是最高难的脚向天而肩着地那个动作,双眼都是凝视,一副思考的样子。他就是思考,静下来思考,几千年来一直思考,思考过去,思考正在经历的事,思考未来;思考爱的含义,思考善的内涵,思考人的价值与社会价值与民族价值的冲突及其取向。

  我们的民族从苦难中走来,始终用“爱”的心、“善”的心、“美”的心面对,始终把“未来”作“笙歌”演奏,拿得起,放得下,无苛欲无奢望,呵护家园,呵护心灵,繁衍生息,朴实无华。

  芦笙场的概念,我起初并不知道,以为是人们汇集到一起唱歌、吹笙、跳舞的公众场所,有定处,这次来我才知道,苗乡处处是笙场,山坡田埂、村口家院,无处不吹芦笙、唱山歌。我在歌手阿婉朵家里,在学者阿朵家里,她们都和我对歌交流,没有丝毫生疏,亲得就像原本就生活在一起,不扭拧,出口成歌。我那感动,“敬我一杯是好酒,敬哥一碗是酒香,好酒是你双手敬,天下苗族一家人。”为活跃气氛,她们邀得几个要好的姐妹来,我们早上唱,晚上唱,唱得开心,不时交流些文化,大半夜了还不想休息,个个都不肯先走开,火盆里没有碳了都不觉寒冷。就连在政府举办的千人宴席上,也是酒歌不断,百姓唱,领导唱,边唱边喝,大有“不怕唱哑、不怕喝死”之势。

  我暗暗喝彩,这才是苗族,劳作时拚命劳作,唱歌喝酒时尽情唱歌喝酒,什么情仇,什么恩怨,什么劳累,什么烦恼,这刻全放下,彼此间是那样敬重,那样率性,那样平等,没有生疏,不分身份。那碗酒水是祖先用血液酿造的,千年的芳香,清醇沁人,它穿透时空,激灵人性归璞,濡养民族精神、情操。我原本不会喝酒,但打自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端起酒碗,不将米酒推回,也没搞小动作,唱完答谢歌,一口饮下肚去,豪壮豪爽。那劲,热血沸腾,豪情万丈,踏着阿幼朵的《醉苗乡》的节奏,临山临水,一会儿在树顶,一会儿在峰峦,一会儿在黄河,一会儿在长江,一会儿在平原,一会儿在高岗,纵情驰骋,无拘无束,乐山乐水乐人。

  这时的我,那才是真实的我,不压抑,不浮躁,没烦恼,心灵回归,本性回归,青春回归。我这不是醉酒,酒精的毒素已被阿婉朵的甜歌蜜释,被那个小姑娘用酒窝舀倒掉,被十八管芦笙吹到九霄云外。我怎么会醉?回来路上,回到家里,我的心,我的魂魄,一直游荡在承载民族文化与情感的芦笙场上,依偎在那棵枫香树下,聆听祖先深长绵软的呼吸,聆听民族歌唱的声音。我知道,我是融入这里了,和我的血亲同胞,和山,和水。“花不可以无蝶”,我们形影相随,芦笙场上,身影永恒,歌声永恒,思想永恒,生命不止,相约永远。

  【备注:施秉苗语里的“刻道”译成汉语是“刻木”,与湘西苗语里的“卡杜”发音原本一致,意思也一致,当初用汉字写苗语时写成谐音“刻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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