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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故乡

来源:保靖县融媒体中心 作者:宋世兵 编辑:杨旭辉 2023-09-04 19:0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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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晓得国恩兄要来,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

立秋之后的一个周末,时间已近中午,我正与几个朋友闲聊,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世兵,我已到保靖,咱俩去酉水河边钓鱼,如何?"他的话,透露出商量的口气,而我容不得迟疑,爽快地说:“好!”说完便挂断了电话,朝着约定的地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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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恩兄有个习惯,但凡一部小说或剧本创作前后,都要去水库或河边甩两竿,通常一去便是一两个通宵,不为过钓瘾,只为喘口气或者缓个劲。这个习惯,以光影的存照晒在朋友圈内,大都乌漆麻黑,暗无天日,唯一的亮点聚焦在三五条鱼获上面。但是他的这个习惯几近固执,就很少有人意会了,而我与他有着二十多年的交情,对于他的心思,往往猜得个八九不离十。

这天,他约我去钓鱼,没有“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的讲究。钓鱼与创作不能混搭,剧本创作讲究套路,钓鱼图个轻松惬意。

陪他钓鱼散心,二十多年的往来,自认为莫说顶呱呱,也算勉强过得去的,因为我从小在酉水河边长大,对于钓鱼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供他参考。再加上我和国恩兄在机关里呆久了,骨子里都有一份对自由的渴望,野钓正暗合我俩的兴趣和性情。

国恩兄从花垣来,到我的故乡去,尽地主之谊非我莫属。

我上他的车时已过中午,肚子开始叫唤:到哪去逮中饭?我暗自思忖。国恩兄笑着说:“逮碗面就行。”"不妥,不妥。咱俩好久没在碗米坡吃鱼了,就去胡小英鱼馆吃鱼吧?!"他默不作声,不作声的意思也就是顺了我的便,咱俩沿着迁清路,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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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悬在酉水河的半空中,炽热的白光辣人眼,夹岸青山徐徐而来,眼前的光景时而青绿墨绿,时而鹅黄紫红,秋意扑面而来。

我的思绪随光影切换,脑海里冒出的这个决定,就在一念之间,感觉就是这么奇妙。县城的大街小巷好吃的餐馆很多,特色的菜品也很多,为什么不选?!偏偏就去碗米镇胡小英鱼馆,仔细一想,原来有一种牵挂叫故乡,有一种回味叫乡愁,被潜意识唤醒。

“碗米坡的,碗米坡的……”赴长沙参加省作协第 八次代表大会,在湖南宾馆报到后,我的前脚还没跨进餐厅,只见王跃文主席转过身,伸出手准备与我握手,爽朗的笑声一下子镇住了餐厅,这句话一他口气重复了三、四遍,在大厅内传为趣谈。趣谈的由头与碗米坡镇有关,有一年的一天上午,我随县里的一位领导陪跃文主席从毛沟镇上白云山,晚餐就是胡小英渔船上吃的,席间,我向跃文主席自我介绍:“我是碗米坡的,碗米坡的……"的确,那个镇是我的故乡不假,那个鱼馆就是乡愁的酵母,不仅盛满我和跃文主席交往的故事,还装满了我和国恩兄交集的人生况味,残留着些许末了的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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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前,那个镇叫芭茅寨,芭茅草丛生的地方,只长茅草不长水稻,土脚厚一点的地方还能长'、红薯、洋芋等,勉强能果腹,若遇灾慌,乡亲们吃了上顿没下顿,苦日子满肚子都是苦水。解放后,乡亲们盼望共产党把这穷根拔掉,改名为拔茅乡。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刚参加工作,就进驻这个乡的学校开展社教,负责宣传动员,时常翻山越岭去学校刷标语,内容大多是“忠诚党的教育事业”“用社会主义思想占领农村教育阵地”之类,目的是让这些字符如音乐般地跃入师生的脑壳里去,跳进师生的心里去,至于结果如何?不得而知,现在,这些标语口号早己随时光的流逝灰飞烟灭。以至于后来,有个当地当年的学生崽崽长大后与我相遇,谈起这些往事,忐忑地问:“原来当年那个不干正事,提起个石灰水桶到处刷标语的老师是你?"话里话外弦外有音,似乎在质疑我的青春,在学生的看来,只不过是什么正事也不干的混混,我的神圣与威严瞬间崩溃。

别人的想法,我无法左右,我能掌控的只有自己的心,它一直在随寨子的过去和未来跳动。昨天的拔茅寨在水下,今天的碗米坡镇在岸上,一水之隔,水波荡漾,忽明忽暗之间,时而以黑白向苦难辉煌的过去挥手,时而用光明与向阳而生的明天拥抱,变幻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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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拔茅寨很小,小到两个肩膀扛着一根扁担,就挑起了一个寨子。一根扁担就是杉木溪与酉水河交处那一座圆形石拱桥,石头上爬满了绿色藤蔓,悬在空中,随风飘荡,桥上搭有简易的吊脚搂,楼顶盖着黛瓦。扁担的上肩膀为上码头,临河一面为悬崖,悬崖之中挂着胡小英鱼馆,悬崖之上为一排排吊脚楼,正中是乡政府所在地,几栋干打垒的房子,白墙黑瓦。扁担的下肩膀为下码头,临河一面为乱石斜坡,坡上照例竖着一排排吊脚楼,楼前杨柳拂面,下码头上一栋五层砖房临风而立,是唯一的教学栋,还有二栋两层木楼为师生宿,围绕一个操场,定下了拔茅中心完小主基调。小街随着细小的扁担两头延伸,街面为青石,光滑锃亮,几乎可以倒映人影。临街两面是大小不一、高高低低的商铺,场上人在各自的大门口忙忙碌碌,叫卖声此起彼伏,各自交易所需,遇上赶场天,小街就像插笋子似的,人挤人,水泄不通。

远远地望去,寨子就是一幅天然的山水画,美得就像儿时的一场梦,梦里祖辈来过,画家画过,导演拍过,留下了电影《沅水谣》永恒的咏叹调。为此,我时常给外地朋友吹牛,如果这个寨子活到还在,价值不止50个亿,碗米坡的旅游早就红火起来了,下游的王村只有羡慕的份。现在看来,实为妄言。

寨子里,最吸引我的地方,还是上码头挂在悬崖上的胡小英鱼馆。那时,掌勺人还是她的父母,她还小,偶尔打打下手。菜式简单,活水煮河鱼,却吊足了各色人群的胃口。做法也很简单,就是把酉水河里刚捕上来的飞舵、鲶夫子、食郎、马口、岩里、青鱼等,剖腹洗净,大鱼切块,加上豆腐,放入柴火灶上的油锅内,倒入清清冽的河水,加入姜丝和花椒,一并煮上半个时辰,再撒上食盐和香葱,一道汤色乳白、鲜嫩扑鼻、香气腾腾的河水煮河鱼便扑面而来。客人可各取所需,任意选择食材和份量,随时烹饪,现炒现吃,价格公道,老少无欺。

那时,我来拔茅出差,常约二、三个朋友去打牙祭,莫约五块钱就可以消灭肚子里的馋虫。后来,下游两公里处建起了一座水电站,拔茅寨向上搬迁,老寨子淹没于水下。老话说,树大要分丫,人多要分家,鱼馆慢慢长大,胡小英已挑起鱼馆的大梁,吊脚楼鱼馆化身为鱼船,新大桥头梯玛公园两边各泊一艘,一艘上下两层,下层为包厢,上层敞开,雄壮气派;另艘只有一层,临河一面开放式的,临岸一面为包厢,以秦简署包厢名,古色古香,往来食客络绎不绝,成为碗米坡的一道风景:船在河中,人在船中,船在景中,景在画中,味在心中。后来,我调任县文联任职,经常邀请各地艺术家来此采风,对象中就有国恩兄,常在船上就餐扯谈,河水煮河鱼就是保靖留给他的念想。再后来,酉水河禁捕,胡小英鱼馆一分为二,一个迁入镇中新街营业,一个迁往县城原怡园酒家重新开业,地址都在酉水河水边,方便老顾客寻踪,现在似乎少了些往日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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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寨子转过身,浮出水面,换了一身行头,珠光宝气,时常被当地人唤作酉水明珠,向外来的达官贵人、行商坐贾推介。政府由乡改为镇,因为不远处的那一座雄伟的水电站崛起,电站名叫碗米坡水站。电站始于2000年8月开工建设,总投资20个亿,总装机容量24万千瓦,历时三年建成,年均发电量近8亿千瓦时。开工那天,场面热烈而又宏大,现场人山人海,锣鼓齐鸣,彩旗猎猎,人们翘首以盼,欢欣鼓舞,载歌载舞,真是千年一遇、万年难逢的盛况,在保靖乃至湘西历史的天空划过一道彩虹。

站名的由来缘起一个故事。据县志记载,电站坝址右侧绝壁万仞,坡陡林密,清末民初,当地有个反清义士廖成才,为避官府追捕,向本地老百姓讨得一碗米,逃入深山密林,一碗米吃完后,廖成才饥饿难耐,不得不下山寻找食物,不幸被官府捉住,押解至县城枪决,老百姓为记念廖成才,把此山命名为碗米坡。那个电站因此冠名碗米坡水电站,那小镇转过身变成碗米坡镇。电站建以后,保靖被大小官员误传为“中饭县”,究其原由,一则路程近不宜久留,二则碗米坡电站夺人眼球,三则胡小英鱼馆吊人胃口。

近乡情更怯。二十多分钟后,我俩抵达碗米坡镇河鱼馆,点了一斤半角角鱼,80元一斤,不算贵,外加两个小菜。趁着大厨享制美味的间隙,我给曾在这里当过书记的吉坤兄打了一个电话,请他来叙旧,吉坤兄说:"我刚从碗米坡镇下城办事,对不起,你吃完饭把帐挂在那里,我回来结帐!”“没事,没事,我自已结帐……”说完我走出鱼馆,漫无目的打量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小镇。街不像街,没有石板路,中间只有一条水泥大道,既当街又作路,两傍依山而建的吊脚楼层层叠叠,大约一百来户人家,油亮的壁板,黛色的瓦,十分醒目。临路一面两傍各色招牌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里面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显示这个小镇的鲜活气息。新开的三姐妹餐馆更是出奇地大胆,一步从餐饮界跨到新媒体,把短视频玩得花样百出,流量蹭蹭地往上窜,电波的一头链接新时代新碗米镇的新画卷和关于青春关乎奋斗的新传奇,一头链接跨越山海寻味而来的美食客,交织成网红打卡地——碗米坡镇的亮点热点焦点,吸引猎奇的目光,一睹芳容。

“世兵,快来,搞事!”国恩兄远远地向我招手。饭菜己上桌,我俩边吃边谈,话题围绕我俩与鱼馆的故事展开……“可以,可以,味道没变。”他一脸满足的表情。吃罢,我去方便,回来后上柜台买单,老板娘说"结了,结了。"弄得我一头雾水,略显尴尬。"他眯着眼,一脸的窃笑,我也不再纠缠。吃饱喝足之后,我俩重抖精神再出发。

“去哪儿?”我怯怯地问。茶市村去过,和平村去过,格则湖水库去过,莫非是去沙湾村?有一年夏天,我俩到过这里钓过,结果钓了个寂寞,留下了遗憾。"去亚渔村!"他的话打断了我的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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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十分钟后,我俩来到了亚渔村,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把车停车大桥下,沿着桥下的河坎察看地形,选取钓址,只见三五个远道而来的钓友早早摆下了钓鱼阵,目光紧盯着水面浮漂。国恩兄向钓友走去,打听鱼情和鱼获,一个来自吉首的钓友收获满满,一个上午用鲜嫩的玉米粒作饵,钓得二十多条翘嘴鱼,每条二两以上,一共七、八斤重,正准备打道回府。左看右看,聊来聊去,最终选择小河与大河交汇处,面朝龙山县大喇司的一壁陡崖,作钓点,开钓。

河风呼啦啦地吹,阳光火辣辣地射,河面波光鳞鳞。支架,搓饵,抛竿,打坐,一气呵成,国恩兄的钓技已臻入化境,远远超过我的钓技。抛竿之后,耐心等待,等待时间传讯,等待鱼儿咬钩,体验从鱼到渔的快乐。长时间的期待,大鱼不开口,不上钩,倒是一些白鳔子、麻杆子肆意闹窝,偶尔咬几口,钓起既没重量又没份量,过不了溜鱼的瘾。国恩兄的万份热情、千份企盼,一点一点地被消耗掉,更令人烦的是他那秃头终于顶不过太阳的毒,痛得头昏眼花,迫使他向酉水河的鱼缴械投降。时间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个把小时,我偏不相信酉水河的鱼,能熬赢我这个酉水河边钓鱼的“老司机”,接过鱼竿,大秀“宋氏钓法",斗智斗勇数十个回合,最终的结局与国恩兄一样,鱼获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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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还好,还有酉水河醉人的山光、迷人的水色、清凉的河风相伴,不至于一败涂地,一无所获,足以让我对这无边的旷野,无声的河流,以及多情的故土,满怀敬意。

秋风乍起,潇洒走一回,走进故乡的深处垂钓,岁月如钩,还有谁的人生能不被故乡钓起?还有多少人生能不被故乡钩起?

酉水无言,故园依稀,故人已远行。

(作者:宋世兵,保靖县复兴镇四级调研员,县文联原主席,县作协主席。湖南省作协毛泽东文学院第十一期中青年作家班毕业,省作协八大代表,省散文学会一、二大代表。《天开文运》杂志主编,著散文集《白河左岸》,主编散文集《首八峒: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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