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彭司进

文西叫陈春花，保靖阳朝人，其名早已闻矣，知其写诗很棒。我阅读了她出版的《湘西纪》，那是一本小小的诗集，三天就看完了，感慨颇多，从心里层面对文西有了认识。2025年春节，我和文西在一次慰问保靖困难学生的活动中认识，对她印象极好。最近，文西跻身2025“文学新势力”十大青年作家获奖名单，获奖小说集子叫《婚蛊》，这让我由衷高兴和自豪。

小说《婚蛊》让我想起神秘湘西的“下蛊”。于是，找文西阅读此小说集。文西发来了好几篇小说，我先看了9000余字的小说《婚蛊》，却发现这篇无“下蛊”之说，却又有之意、之境。

如此说来，小说集《婚蛊》是以小说《婚蛊》命名的，且“婚蛊”这一意象，折射的是湘西保靖县现代生活的一种光芒，女性的一种婚姻困境。

看起来，《婚蛊》是抽象的隐喻载体，象征着婚姻中那些无形的束缚、有毒的承诺、最终吞噬自我的婚姻生活和此境中的女性困境。文西在小说中构建了一个现实的婚姻叙事空间，在其中探讨着婚姻、婚姻中的女性和保靖抑或湘西的地域的人性文化。

在湘西，“婚蛊”是通过特定方法施加的一种魔法，能使被下蛊者对施蛊者产生不可抗拒的情感依赖。文西的小说《婚蛊》，巧妙地将这一民俗元素隐喻并装进了现代婚姻。

小说中的主人公三妹，她的婚姻看起来像是一种现代版的“中蛊”，被那颗钻戒“蛊惑”。“他送了她一颗钻戒，她觉得，那就是爱。后来她才知道，他给每任女友都送一颗钻戒。”

这里的钻戒，是不是成为了现代婚蛊的载体？我想是的吧，物质象征着爱情的形式化包装，却是爱情的管中窥豹。

三妹的婚姻困境在于，她既无法摆脱这场婚蛊的束缚，又无法在其中获得真正的满足。“她的婚姻破了洞，她想去缝补，结果越扯越破。”

有意味的是，文西通过三妹与四妹这对姐妹的对比，展现了女性面对婚姻蛊惑的两同应对策略。

三妹代表了被传统婚姻观念彻底束缚的女性形象——她承担着妻子、母亲、保姆的多重角色，没有自我认同，是可怜可悲但绝不可恨的角色。

反观现在的保靖城乡，“生了孩子，就肥了，皮肤松松垮垮……她不是不想打扮，她太忙了，有那么多事要做，她根本没时间打扮。”像三妹这样的女性显然很多很多。三妹是破腹产的，她的腹部有一道“像一条蜈蚣在往肚子里钻”的疤痕，那是不是又是一种婚姻蛊毒在她身上留下的永久印记呢？

三妹和四妹是两种不同的女性形象，四妹对待感情的方式显然是错误的。但存在的就是合理的，用不着唾弃或者咒骂。四妹宣称“结了婚，那张脸会看腻，两个人睡久了也会睡腻”，她不进入婚姻，通过不断更换男友、保持身体自由来抵抗被固定的命运。

然而在小说中，文西没有简单地将四妹塑造为解放的英雄，而是揭示了这种反抗的局限性，这体现在小说的结尾，四妹被男人打断了肋骨，最终也陷入了暴力的漩涡，让人不禁嘘嘘，原来自由是有可能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文西的小说构想中，保靖是地理背景，是叙事力量。这座湘西建县最早的古城，酉水河、网吧、商贸中心、花店等空间成为故事的场景，成为塑造人物命运的元素。云南抚仙湖的“玻璃万顷”与湘西中部保靖县那条叫酉水的河流形成对照，泾渭分明。“船摇摇晃晃”，处于濒临翻覆的边缘，却始终维持着难得的平衡，让人心绪沉重。

诸多场景中，花店是三妹寻求经济独立的场所，也是她展示创造力的舞台，形成了各种人际关系的交汇点。“花，很容易就坏了，磕碰一下就坏，冷了热了也坏”。花朵的脆弱性，暗示着三妹的婚姻和四妹的诸多男女关系中难以维持的美丽与新鲜感。三妹在花艺上的勤奋与四妹的天赋，呼应着两人对待婚姻与爱情的不同态度。她们一个通过努力维持早已千疮百孔的关系，一个凭借本能追逐即时的快乐。

值得注意的是，文西的语言风格极具特色，融合了保靖方言的节奏与现代文学的敏感度。诸如“你莫吃烟了”“你癫了”等方言，让我十分熟悉。这种语言选择，体现了文西的小说构想——既要扎根于具体的故乡保靖的土壤，又要超越地域限制，探讨当下女性的婚姻困境。

这种女性的婚姻困境，就是生活中最琐碎最不堪的细节。有三哥放屁被踹、烟灰落在地板上、内裤需要手洗等等，这些琐碎的生活日常累积起来，构成了婚姻最真实的场景。文西采用魔幻现实的笔触，写了二猫身上的豹纹刺青，仿佛真的变成豹子，吞噬着三妹，这不是“婚蛊”是什么呢？

《婚蛊》最终呈现的是一幅当代婚姻的无奈图景，却没有简单的批判，也没有发自肺腑的赞美。文西通过婚蛊这个意象，揭示了婚姻制度中的结构性矛盾——它以呵护和甜蜜入局，却让人不安和困顿，她以山盟海誓签下婚约，却以泪水和痛苦生活，让人心情沉重。在故事结尾处，四妹的结局暗示着三妹还有一种可能的出路——面对男人的暴力与背叛，女性之间或许能够建立新的联盟，这也许是解除婚蛊的其中一个办法吧。

文西的小说《婚蛊》，最终指向的是一位年轻作家对自由与束缚、爱情与自我、传统与现代等永恒命题的深刻思考。在这个世界，婚蛊不再是一个神秘的湘西民俗现象，而是审视现代女性情感困境的哲学透镜。如此看来，《婚蛊》不仅是一部关于保靖的小说，更是一部关于当代女性在婚姻中一种现实处境的寓言之作、经典之作。